竹艺展的展馆像座被竹荫包裹的院落,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,摆着各地匠人送来的展品。虎娃他们的“竹木合欢屏风”被放在最显眼的特邀区,楠木框的水波纹在灯光下流动,竹篾编的“冰裂纹”里漏下细碎的光,落在地上,像撒了把碎银。
苏珩一早就来了,站在屏风前看了许久,指尖轻轻点过那只歪翅竹鸟:“这鸟儿的姿态,比我想象的更有灵气。”他转头对虎娃笑,“昨日有位画舫的主人来问,说想定制一套竹制窗棂,要和这屏风的‘冰裂纹’一样,透着光能看见影子跳舞的那种。”
虎娃刚把装竹实的篮子摆好,闻言眼睛一亮:“真的?我可以教他们编!”
“不急,”苏珩递给她一本名册,“先看看这些订单。有酒楼要竹制的隔断,有书局要刻着诗句的竹书架,还有位夫人,指明要竹芽做的那种带红漆的竹蜻蜓。”
竹芽正趴在展台边,给竹蜻蜓补红漆,听见这话立刻举着刷子站起来:“我能做!我能做一百个!”
周围的笑声惊动了旁边展台的老匠人,他扛着支竹制长箫走过来,箫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:“小姑娘这竹蜻蜓做得有股野趣,比我那刻板的雕花强。”他把长箫递给文轩,“试试?这箫用的是你村后山的老竹,去年托人砍的,果然音色清透。”
文轩接过箫,凑到唇边一吹,清越的调子漫过展馆,绕着屏风转了个圈,竟让那竹鸟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了晃,像真的被笛声惊动了似的。围观的人都鼓起掌来,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感慨:“这箫声里有竹风,屏风上有竹影,连空气里都飘着竹香,倒像站在竹坞村的院子里了。”
正说着,张木匠带着个穿短打的青年过来:“虎娃,这是我徒弟,往后跟着你学竹编。他手巧,就是性子急,你多管教。”那青年红着脸,手里攥着把刚磨好的竹刀,给虎娃鞠了一躬:“请姑娘赐教。”
虎娃笑着递给他一根细竹篾:“先从‘人字纹’学起吧,编顺了,性子也就稳了。”
展馆外忽然传来喧哗,原来是柳先生带着邻村的孩子们来了。小家伙们背着小竹篓,里面装着自己编的竹篮、竹笔筒,一见虎娃就涌过来:“虎娃姐,我们也想摆个小摊子!”
苏珩立刻让人在屏风旁清出块空地:“正好,让孩子们的手艺也亮亮相。”
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摆开物件,竹芽的竹蜻蜓、小胖的竹制弹弓、丫丫的竹编小鱼……虽然粗糙,却透着股鲜活的灵气。有位夫人拿起竹芽的竹蜻蜓,转了转笑道:“这红漆点得像朱砂痣,我买十个,给院里的孩子们当玩意儿。”
竹芽的脸瞬间红了,手忙脚乱地数着竹蜻蜓,竹篓里的竹实滚出来几颗,被路过的孩童捡起来,剥开壳一尝,眼睛立刻亮了:“好甜!这是什么果子?”
“是竹实,”虎娃递过一把,“我们村的竹子结的果,春天吃最养人。”
日头爬到展馆顶上时,订单已经记满了半本竹纸。文轩在一旁整理,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:“你看,有人要订一百个竹鸟哨,说要挂在画舫的檐角当风铃。”
虎娃凑过去看,那行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鸟笼,笼门敞开着。她忽然想起那只歪翅竹鸟,想起它翅膀上沾着的竹坊气息——原来有些东西不必真的“飞”,只要带着根上的土,带着指尖的暖,就能顺着风,顺着竹香,漫到城隅的每个角落。
展馆外的老槐树下落着几片竹叶,是从屏风的竹篾缝里飘出来的。文轩捡起来,夹进那本订单册里,笑着对虎娃说:“等回去了,把这些订单抄在竹谱后面,就叫‘竹香漫城记’。”
虎娃点头,望着展台前攒动的人影,望着孩子们被阳光晒红的脸颊,忽然觉得,那只歪翅竹鸟其实早就飞起来了——它的翅膀扇动着竹实的甜,扇动着孩子们的笑,扇动着从竹坞村带来的风,正把一片新的竹荫,悄悄铺在这座城的角落里。
孩子们的小摊子前很快围满了人,竹芽的红漆竹蜻蜓被抢着买,小胖的竹弹弓引得几个男孩争着试拉,丫丫的竹编小鱼被一位绣娘看中,说要缝在孩童的肚兜上当图案。虎娃看着这热闹,忽然想起出发前竹芽偷偷往她包里塞的那把竹实——原来带着乡土气的手艺,到了城里也能这么招人疼。
老匠人坐在竹凳上,慢悠悠地给文轩的箫补漆,见虎娃望着孩子们笑,便开口道:“小姑娘,你这手艺啊,带着股‘土劲儿’,这才金贵。城里的物件太精了,反倒缺了这份活气。”他指了指屏风上的冰裂纹,“你看这竹篾,歪歪扭扭的地方,才是真的‘会喘气’,像咱后山的竹子,从来不会长得笔直,可风一吹,那动静才叫好听。”
正说着,之前订竹鸟哨的画舫主人亲自来了,是位穿月白长衫的公子,身后跟着个捧着锦盒的小厮。“在下特意来看看竹鸟哨的样式,”他打开锦盒,里面是几颗莹白的珍珠,“若哨子做得精巧,我想用这些珍珠镶在哨口,当谢礼。”
虎娃愣了愣,刚要推辞,文轩却笑着接话:“珍珠镶竹哨,倒像给竹鸟添了眼珠,更活了。虎娃,试试?”
孩子们一听有珍珠,都围过来看热闹,竹芽举着没卖完的竹蜻蜓喊:“我来帮忙打磨哨口!”小胖也蹦出来:“我会劈竹管,保证直溜!”
老匠人捋着胡子笑:“这就对了,手艺掺着人气才有意思。”他拿起刻刀,在箫尾补了个小小的竹节,“你看这箫,多刻个节,就像多了段故事,吹出来的调子都不一样。”
文轩拿起箫再吹,果然比刚才多了几分顿挫,像风吹过竹林时,老竹和新竹的对答。虎娃望着锦盒里的珍珠,忽然觉得,这些亮晶晶的东西,或许和竹实的甜、孩子们的笑一样,都是给手艺添彩的“活气”——不必刻意追求精致,带着身边人的温度,就足够动人。
傍晚收摊时,苏珩拿着订单册笑:“今日的收获,够咱们竹坞村请个好木匠,修修那座老竹坊了。”虎娃摸着册子里夹着的竹叶,忽然提议:“不如把剩下的竹叶分给大家,再教孩子们编几个简易竹篮装回去?”
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,跟着虎娃蹲在地上学编篮底。夕阳透过展馆的竹窗,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和屏风上的竹影叠在一起,像一片刚冒头的新竹林。文轩吹着箫,老匠人哼着竹谣,订单册上的字迹被风吹得轻轻晃,虎娃忽然明白:所谓“竹香漫城”,从来不是手艺飘远了,而是带着根的暖,在新的地方,又发了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