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竹坊的灯一盏盏亮起,像撒在院里的星子。
虎娃把缠好彩线的凤冠放进粽叶编的盒子里,手指拂过盒面的纹路——那是张叔教她编的“锁心纹”,说是能锁住福气。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漏刻,铜箭指在“亥时”,离明天的竹艺赛只剩几个时辰。
“都收拾好了?”林澈端着两碗莲子羹进来,放在桌上,“我娘说这莲子安神,今晚喝了好睡。”
虎娃接过碗,莲子的清香混着冰糖的甜,滑进喉咙暖乎乎的。“嗯,凤冠、竹笛、还有你刻的那只竹雀摆件,都装好了。”她指了指墙角的竹箱,“就等明天一早出发。”
院外传来竹锤敲打的声音,是张叔在给参赛的竹制展台加固。明天各村的巧匠都会来,展台不仅要稳,还要好看,他正给竹架缠上紫藤花藤,远远望去,像一道花廊。
“刚才去看了眼赛场,”林澈舀了勺羹,“镇西头的老槐树底下,王伯搭了个竹棚,说要给咱们的展品做压轴位,正对入口,最显眼。”
虎娃笑了:“王伯最疼你,肯定是想让你露脸呢。”
“哪有,”林澈脸微红,“他是盼着咱们村的竹艺能传开去。”
正说着,竹丫举着个竹制灯笼跑进来,灯笼上糊着层蝉翼纱,里面点着支小蜡烛,照得纱上的竹鹤图案活灵活现。“虎娃姐,林澈哥,你们看我这灯笼!张叔说加了反光纸,晚上亮得很,明天挂在展台边,保管吸引人。”
虎娃摸了摸灯笼骨架,惊讶道:“这竹骨好细,还能弯成鹤颈的弧度,是新采的‘水竹’做的吧?”
“是啊是啊,”竹丫得意地晃了晃灯笼,“早上刚砍的,削的时候可费劲了,手都磨红了。”
这时,老村长背着个竹篓来了,篓里装着十几根竹制签子,顶端都削成了尖。“明儿人多,把这些插在展品旁,写上名字和花样,省得人家问。”他拿起一根,在灯下一照,“我用朱砂描了字,醒目。”
虎娃拿起一根,上面写着“凤冠·虎娃制”,朱砂鲜红,笔锋利落。
“村长爷爷,您这字比镇上先生写的还好。”竹丫凑过来看,眼睛亮晶晶的。
老村长笑骂:“就你嘴甜。快去睡,明天卯时就得动身,别起不来。”
竹丫吐了吐舌头,抱着灯笼跑了。
屋里只剩虎娃和林澈。
“紧张吗?”林澈忽然问。
虎娃摇摇头,又点点头:“有点。不是怕输,是怕……怕咱们的东西没人懂。”
林澈放下碗,看着她的眼睛:“不会的。懂的人自然懂,不懂的,看个新鲜也挺好。咱们做这些,本就不是为了输赢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虎娃却懂了。就像竹扎根土壤,不在乎有没有人看,只在乎能不能往上长。
她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窗。夜空澄澈,月芽弯弯,竹影在地上摇晃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还有张叔哼的小调,一切都安安稳稳的。
“林澈,”她忽然说,“明天赛完,咱们去竹林挖笋吧?”
林澈愣了愣,随即笑了:“好啊,挖最大最嫩的那种。”
夜风带着竹香飘进来,吹灭了桌上的烛火。
明天的太阳,总会升起。明天的竹艺赛,也总会开始。但此刻,竹坊里的安宁,比任何输赢都珍贵。
竹箱里的展品静静躺着,仿佛也在等待黎明。
天刚蒙蒙亮,竹坊外就热闹起来。张叔牵着那头老黄牛,牛背上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竹编展台,竹丫举着昨晚的纱灯跑前跑后,灯笼里的烛火在晨雾里晃成一团暖光。
虎娃背着竹箱出来时,林澈已经把参赛的物件一一摆好:凤冠立在最中间,竹丝编的凤凰翅膀展开,缀着的琉璃珠在微光里闪;旁边是那只竹雀摆件,翅膀能随着风轻轻扇动,是林澈熬了三个晚上才做出的机关;角落里堆着竹丫的灯笼,一串挂起来,像串起了半空中的星星。
“走喽!”老村长挥着竹杖,率先往镇口走。队伍浩浩荡荡,竹器碰撞的“哒哒”声、孩子们的笑闹声,混着晨露的潮气,在巷子里荡开。
到了赛场,各村的展品已经摆了不少。东头李村的竹屏风雕着“百鸟朝凤”,西头王村的竹篮编着“缠枝莲”,都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。虎娃刚把凤冠摆好,就围来一群人。
“这凤冠的竹丝也太细了吧?跟头发丝似的!”有人惊叹。
“你看这凤凰眼睛,是用竹芯磨的珠子,还透着光呢!”
虎娃笑着解释:“这是用‘三月竹’的内层篾丝编的,得在晨露没干时劈,才够软够韧。”
正说着,评委走了过来——是位白发老爷爷,手里拄着根竹拐杖,据说年轻时是宫里的竹艺师傅。他盯着凤冠看了半晌,指尖轻轻碰了碰凤凰的尾羽,忽然问:“这尾羽的‘游丝结’,是你自己琢磨的?”
虎娃点头:“嗯,看老书上的图样改的,加了个小机关,风一吹能颤。”
老爷爷笑了,眼里的皱纹都舒展开:“好,有灵气。守着老手艺,还敢添新想法,这才是正道。”
评完奖时,太阳已经升到头顶。他们的凤冠拿了头名,林澈的竹雀得了巧思奖,竹丫的灯笼也拿了个鼓励奖。老村长抱着奖状,笑得合不拢嘴,把奖品——一捆上好的“湘妃竹”塞进虎娃怀里:“明年,咱再整个更厉害的!”
回程的路上,竹丫举着奖状跑在最前面,老黄牛的铃铛“叮铃”响,林澈帮虎娃背着竹箱,里面的凤冠随着脚步轻轻晃。
“累了吧?”林澈问。
虎娃摇摇头,看着路边冒出的新竹尖,忽然觉得,这比拿奖更让人踏实——就像竹子,一节一节往上长,每一步都扎得稳稳的,就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