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的傍晚,雪下得正紧,院门外的竹篱笆上积了层白绒,像裹了层棉花。慕容雪把最后一张福字贴在门框上,浆糊在冷空气中冻得发稠,她呵着白气按住福字边角,林澈在屋里往灶膛添柴,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。
“栗栗呢?”慕容雪拍掉手上的雪进屋,刚问完,就见灶膛边的草窝里动了动,一团橘色毛球探出头——正是那只被收留的小野猫,如今腿伤早好利索了,圆滚滚的像团毛线球。它听见声音,噌地跳上灶台,尾巴卷着慕容雪的手腕,喉咙里呼噜不停。
“在守着锅呢。”林澈笑着指了指蒸锅,“知道今晚要煮饺子,它比谁都急。”
锅里的水“咕嘟”冒泡,白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涌,边缘泛着半透明的光。慕容雪捞起一个吹凉,掰开递到栗栗嘴边,它小心翼翼舔了口,忽然“喵”一声跳开,竟叼来只老鼠放在林澈脚边,尾巴翘得老高,像是在邀功。
“哟,栗栗出息了!”林澈笑着揉它的头,“知道过年要除晦气,这礼送得实在。”慕容雪赶紧拿来纸包了老鼠丢去院外,回头见栗栗正蹲在饺子盘边,眼巴巴望着,忍不住又夹了个给它。
除夕夜的钟声响时,雪停了。两人一猫围坐在炕桌旁,窗外烟花炸开,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。栗栗跳上炕,蜷在慕容雪腿边,尾巴尖偶尔扫过热乎乎的炕席。林澈倒了两杯米酒,碰杯时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明年开春,把后院的空地开出来种点青菜吧。”慕容雪说,“栗栗可以当‘巡逻兵’。”
林澈点头,夹了个饺子喂给栗栗:“再种点草莓,熟了让它先尝,看它还认不认得自己的名字是栗子的‘栗’。”
栗栗吞下饺子,忽然跳下炕,把爪子搭在门边的米缸上,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。两人凑近一看,缸底不知何时积了层谷糠,竟囤着五六颗饱满的栗子——想来是栗栗秋天时藏的,此刻竟献宝似的扒拉出来。
慕容雪笑着把栗子收进小瓷罐:“这是栗栗的年货呢,得好好存着。”
守岁的烛火明明灭灭,映着墙上新贴的年画,栗栗打了个哈欠,蜷成球靠在两人中间。窗外的月光落进来,与烛火交织,把三个影子投在墙上,忽长忽短,像把日子拉得又暖又长。林澈往灶膛添了块硬柴,火星子跳起来,照亮了慕容雪眼角的笑纹,也照亮了栗栗鼻尖的绒毛。
“过了年,栗栗也算家里的老成员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慕容雪嗯了一声,摸了摸栗栗的背,感觉它在梦里轻轻抖了抖耳朵。这年过得不算富裕,却因这只捡来的小猫,添了数不清的暖意,像灶膛里慢慢燃着的火,不烈,却足够焐热一整个寒冬。
年初一的晨光漫进窗棂时,栗栗率先醒了,踩着慕容雪的被子跳上窗台,对着结霜的玻璃哈气,爪尖在雾蒙蒙的窗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。
“你看它,倒比谁都急着拜年。”慕容雪揉着眼睛坐起来,林澈已经在灶房忙活,锅里飘出红糖姜茶的甜香。她披衣下床,刚推开房门,就见院门外堆着几个雪堆,是昨夜孩子们来过,用石子嵌出眼睛鼻子,歪歪扭扭像群小雪人。
栗栗箭似的窜出去,在雪人间绕着圈跑,忽然停在最胖的那个雪人脚边,用爪子扒出个小坑——里面竟埋着颗冻得硬邦邦的红枣。慕容雪蹲下身看,才发现每个雪人脚下都藏着东西:有半块啃过的麦芽糖,有颗磨圆的石子,还有张画着小人的糖纸。
“是巷口的虎娃他们吧。”林澈端着姜茶出来,呵着白气笑,“昨天就念叨着要来‘踩岁’,说要给栗栗带年货呢。”
慕容雪捡起那颗红枣,冻得像块红宝石,她剥开塞进嘴里,冰甜在舌尖化开。栗栗却对这些“年货”没兴趣,正叼着根红绸带跑回来——是昨夜挂在门楣上的,不知被风吹落在雪地里。它把绸带往慕容雪脚边一丢,仰头“喵”了一声,尾巴竖得笔直。
“这是要给我们系红绳吗?”慕容雪笑着把绸带系在栗栗颈间,红得像团小火苗。栗栗得意地晃了晃脖子,又跑去雪人堆里翻腾,竟陆续叼回几颗干瘪的野山楂,堆在慕容雪面前,像是在清点自己的“拜年礼”。
早饭吃的是年糕,蒸得软糯,裹着黄豆粉,甜香漫了满院。林澈给栗栗掰了小块,它却用爪子推到慕容雪手边,自己跑去啃昨晚剩下的鱼头——原来它记着慕容雪爱吃甜口,竟把好东西都留着。
午后阳光暖起来,雪开始化水,滴滴答答顺着屋檐往下淌。栗栗趴在墙根晒太阳,忽然竖起耳朵,冲着巷口“喵呜”叫。慕容雪探头一看,虎娃带着几个孩子躲在树后,手里攥着油纸包,见被发现,都红着脸跑过来。
“栗栗的新年礼物。”虎娃把纸包递过来,里面是只布做的小鱼,缝得歪歪扭扭,却塞了满满的棉絮,“我娘说,猫都爱吃鱼。”
栗栗凑过去闻了闻,竟用脑袋蹭了蹭虎娃的裤腿,把颈间的红绸带蹭到他手上,像是在回礼。孩子们笑得欢,七嘴八舌说着要去后山找野栗子,让栗栗当向导。
“等雪化透了就去。”慕容雪笑着应下,看孩子们簇拥着栗栗跑远,红绸带在雪地里划出断断续续的红线。林澈走过来,手里拿着那只布鱼,指尖拂过粗糙的针脚:“你看,这日子就像这布鱼,针脚虽歪,填的都是暖乎乎的棉絮。”
暮色降临时,栗栗回来了,嘴里叼着片干枯的柏叶,放在门槛上。慕容雪认得,那是后山老柏树上的,据说带回去能辟邪。她捡起来夹在账本里,忽然发现栗栗的爪子上沾着点绿——是野蒜苗的嫩芽,想必是在雪下刨出来的。
“它是在告诉我们,春天快来了。”林澈从背后轻轻环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,“等开春,就把后院的地翻了,种上你爱吃的草莓,再种点蒜苗。”
栗栗似懂非懂,蜷在两人脚边,红绸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屋檐的水滴落在石阶上,敲出细碎的声响,像在数着日子。慕容雪看着账本里的柏叶,忽然觉得,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,就像孩子们缝的布鱼,虽不精致,却被一颗颗热烘烘的心填得满满当当,暖得能焐化一整个冬天的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