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还挂在竹篱笆上时,竹芽已经背着竹篓钻进了后山。昨夜里下了场小雨,山路湿滑,她却走得稳当,竹篓里装着刚采的春笋,带着泥土的腥气,是给城里酒楼送的货——这是竹坞村和城里酒楼订的新生意,用山里的新鲜笋子换城里的布料和药粉,比单纯编竹器赚得多些,村里的妇女们都动了心,跟着她学认笋子的成色。
“芽儿,这边!”二婶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,手里举着根竹竿,上头挑着个沉甸甸的笋子,“这根够粗吧?酒楼的王掌柜说,要这么大的才能做笋干。”
竹芽笑着点头,放下竹篓帮忙:“二婶真厉害,这笋子藏得这么深都能找着。”
二婶拍着手上的泥:“你当我白活这几十年?哪片竹林藏着好笋子,我闭着眼都能摸出来。”她说着,忽然压低声音,“昨天我看见村头的老槐树底下,好像有个人影晃了晃,穿得不像咱村的人。”
竹芽心里一紧。自打上次城里的奸细混进村里偷竹器图样,村里人就多了个心眼,夜里都有人巡逻。她把竹篓往身后挪了挪,轻声道:“二婶别声张,我去看看。”
绕到老槐树下时,竹芽的心跳得厉害。树影里果然蹲着个人,背对着她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正拿着块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,看身形像是个年轻人。
“你是谁?在这里做什么?”竹芽故意提高声音,手里悄悄握紧了砍柴刀。
那人猛地站起来,转过身,手里还攥着半截木炭,脸上带着点慌张:“我、我是路过的,想找点水喝。”
竹芽眯起眼,注意到他鞋子上沾着的泥不是后山的黄黏土,倒像是城里才有的黑油泥。再看他画在地上的东西,虽然被踩了几脚,却能看出是竹坞村的布局图,村口的老槐树和溪边的石板桥都标得清清楚楚。
“城里来的吧?”竹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,挡住他往村外跑的路,“我家就在附近,要不去我家喝口水?我爹是编竹器的老手,说不定还能跟你聊几句城里的新鲜事。”
那人眼睛一亮,刚要答应,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,二婶带着几个村民拿着扁担和锄头走了过来,把他围在中间。
“好啊,敢来咱村偷图样!”二婶气得发抖,“上次就是你这种人,偷了咱的竹编花样,转头就卖给外村人!”
那人见状,腿一软就跪了下来:“我也是没办法,家里老娘病了,急需用钱……”
竹芽看着他怀里掉出来的药单,上面的名字和地址确实是城里的,日期还是昨天的。她捡起药单,心里叹了口气:“治病的钱,我们可以帮你凑,但偷东西就是不对。”
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要送官,竹芽却摇了摇头:“把他绑起来,等天亮了送城里去,让官府处置。但这药单……二婶,你认识城里的郎中吗?能不能帮他问问,这病好不好治?”
二婶愣了愣,接过药单看了看:“认识,张郎中跟我娘家是亲戚,我去问问。”
那人没想到竹芽会帮他,眼圈一下子红了,哽咽着说:“我不该偷你们的东西……要是你们能帮我娘治病,我、我愿意赔你们钱,我打工赚钱还!”
竹芽没说话,转身往回走。朝阳已经爬上山头,金色的光透过竹叶洒下来,落在她的竹篓上,春笋上的水珠闪着光,像撒了把星星。
回到村里时,妇女们正坐在晒谷场上编竹篮,说说笑笑的,手里的竹篾翻飞,不一会儿就编出个好看的花纹。竹芽走过去,拿起一个快编好的篮子看了看,篮底的“竹坞村”三个字编得又小又精巧,是她新琢磨的花样。
“芽儿回来啦!”三嫂笑着举起个竹筐,“你看我这筐编得怎么样?酒楼的王掌柜说,要这种带提手的,能装不少菜。”
竹芽点头:“挺好的,就是提手再编粗点,省得断了。”她拿起竹篾,示范着怎么编出更结实的纹路,“这样编,就算装满了菜也不怕断。”
妇女们围过来看,七嘴八舌地问着,晒谷场上的笑声像银铃一样,在晨雾里荡开。竹芽看着她们认真学习的样子,忽然觉得,那些被偷走的图样其实不算什么——真正的手艺藏在手里,藏在心里,就像这竹篾,看似柔软,却能编出千变万化的样子,任谁也偷不走。
这时,二婶匆匆跑回来,手里拿着张药方:“问清楚了!张郎中说这病能治,就是药贵点,得要不少钱。”
竹芽心里一松,对妇女们说:“姐妹们,咱们能不能凑点钱?就当是……帮个忙。”
三嫂第一个响应:“我这里有刚卖竹篮的钱,先拿出来!”
“我也有!”
“算我一个!”
不一会儿,竹芽手里就凑了不少钱,有铜板,有纸币,还有几个银镯子,是二婶从手上摘下来的。她把钱递给被绑着的那人,轻声说:“钱你先拿着治病,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。”
那人接过钱,眼泪掉在钱上,泣不成声:“谢谢……谢谢你们……”
竹芽没再理他,转身对妇女们说:“走,咱们去采春笋!今天得多采点,酒楼要的笋干还不够呢。”
妇女们笑着答应,拿起竹篓往竹林里走。阳光穿过竹叶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竹芽走在中间,听着姐妹们的说笑声,忽然觉得这竹林里的风声都变了,不再是呜呜的呜咽,而是像竹笛一样,吹出了轻快的调子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篾,忽然想起爹说的话:“竹子这东西,你对它好,它就长得直;你用心编,它就给你长出好看的花纹。”此刻她信了,就像这竹坞村的日子,正顺着竹篾的纹路,一点点编出越来越鲜活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