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,一点点漫过竹棚的顶。虎娃刚把最后一盏竹灯挂上檐角,就听见院里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跟着是竹芽的惊呼。
“怎么了?”她提着灯笼走出去,见竹芽正蹲在地上,手里攥着半截竹篾,旁边倒着个刚编到一半的竹灯笼,骨架散了一地。
“我想编个带翅膀的灯笼,”竹芽的声音带着哭腔,指尖被竹篾划了道红痕,“可它总散架……”
文轩从屋里出来,手里拿着刚削好的竹骨,见这光景笑了笑:“带翅膀的灯笼得用软篾,你这竹篾太硬,像倔脾气的牛,不肯拐弯呢。”他捡起一根细竹篾,在手里弯出个圆润的弧度,“你看,得这样先把竹骨泡软了,再慢慢拗造型。”
竹芽盯着那根听话的竹篾,眼睛亮了些:“那我去泡竹篾!”说着就要跑,被虎娃拉住手腕。
“先处理伤口。”虎娃牵着她到竹桌旁,用清水洗了洗伤口,又从竹盒里拿出药膏——那是用竹节里的积液和草药调的,专治竹篾划伤。“编灯笼急不得,今晚编不完,明晚再编就是。”
竹芽抿着嘴点头,忽然指着檐角的灯笼:“虎娃姐,你的灯笼上怎么有小窗户?”
“那是‘走马灯’,”虎娃笑着转了转灯笼底座,里面的烛火一摇,纸面上的竹鸟图案竟像活了似的,在墙上投出飞动的影子,“里面有小机关,烛火一烧,空气流动,图案就会转。”
孩子们顿时围了过来,仰着脖子看墙上的竹鸟影子,小胖伸手去抓,却只抓到一把空气。“我也要做走马灯!”他扯着文轩的衣角喊,“要比虎娃姐的还好看!”
文轩从竹堆里挑出几根细竹条:“行啊,不过得先学做机关。”他用竹条搭了个小小的风车,放在烛火旁,风车立刻“呼呼”转起来,“看见没?热气往上走,就能带动轮子转,走马灯的道理也一样。”
竹芽的竹篾泡好了,软得像绸带。她学着文轩的样子弯竹骨,这次果然没断,只是翅膀总歪向一边。虎娃蹲在她身边,帮她调整角度:“左边的翅膀再往外撇半寸,就对称了,像真鸟展翅的样子。”
老匠人搬来竹凳坐在一旁,看着孩子们忙忙碌碌,忽然从怀里摸出个竹制的小玩意儿——是个会转圈的竹猴,只要拉动底下的绳子,猴子就会翻跟头。“给你们添个彩头,”他把竹猴递给竹芽,“这机关比走马灯简单,学会了,编灯笼更顺手。”
竹芽拉着绳子,看着竹猴翻来翻去,忽然灵机一动:“我知道了!把竹猴的机关安在灯笼底下,翅膀就能跟着动了!”
文轩眼睛一亮:“这主意好!咱们试试!”
烛火在灯笼里明明灭灭,映着孩子们凑在一起的笑脸。竹芽的翅膀灯笼渐渐有了模样,软竹篾弯出的翅膀搭在灯笼两侧,底下连着竹猴的机关,拉动绳子时,翅膀果然轻轻扇动起来,像只停在枝头的竹鸟,随时要飞向夜空。
夜深时,竹棚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:有小胖做的“火鸟灯”,纸面上贴满了红纸屑;有阿禾编的“竹节灯”,竹骨一节节叠起来,像串长高的新竹;还有竹芽那只会扇翅膀的“飞鸟灯”,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,引得晚风总来拨弄它的翅膀。
虎娃靠在竹柱上,看着文轩帮孩子们调整烛火,忽然觉得,这些灯笼里藏着的不止是光,还有孩子们的心思——那些想让竹鸟飞起来的念头,想让影子动起来的巧思,就像竹根在土里悄悄蔓延,说不定哪天,就会长出谁也想不到的模样。
文轩走过来,递给她一盏小小的竹灯,灯面上刻着朵兰草,是他刚刻的。“给你的,”他声音轻得像风吹竹影,“比走马灯简单,却经得住风。”
虎娃接过灯笼,烛火在里面轻轻晃,兰草的影子投在她手背上,像谁在悄悄描了一笔。远处,竹芽的飞鸟灯还在扇动翅膀,仿佛真的要带着满棚的光,飞向更深的夜。
竹芽的飞鸟灯被风一吹,翅膀扇得更欢,竹骨摩擦着发出细碎的“咯吱”声,像鸟儿振翅的尾音。小胖举着他的“火鸟灯”追过来,红纸屑落了文轩一肩,他也不拂,只笑着看虎娃手里的兰草灯:“这灯虽简单,却最禁得住折腾,就像……”
“就像咱村的竹子,看着普通,埋在土里能发成片。”虎娃接过话头,指尖抚过灯面的刻痕,兰草的叶片被刻得带着韧劲,像能顺着竹纹往上长。
老匠人不知何时又摸出个竹制的小玩意儿,这次是只衔着灯芯的竹雀,点燃了,雀嘴里就吐出柔柔的光。“给竹芽添个玩物。”他递给跑过来的竹芽,眼神落在虎娃和文轩中间那片灯笼照得透亮的空地上,忽然笑了,“当年我学做竹活,师傅说,好的竹器得有‘气’,要么像破土的笋,要么像立在风里的竹,虎娃你这灯,有那股立着的气。”
竹芽的飞鸟灯忽然“啪嗒”掉了片翅膀——竹篾还是嫩了些,经不住风。她“呀”了一声,眼圈刚要红,文轩已经走过去,捡起那片翅膀看了看:“没事,我给你加道竹骨。”他从工具篮里抽了根浸过桐油的老竹篾,三两下嵌进翅膀根部,再安好时,翅膀扇得更稳,连风声都透着股结实劲儿。
“文轩哥,你咋啥都会?”竹芽仰着小脸问,竹雀灯的光映得她眼睛发亮。
文轩刚要说话,却见虎娃把兰草灯往他跟前凑了凑,灯影里,她的睫毛颤了颤:“因为他呀,跟这灯一样,看着静,骨子里全是琢磨的劲儿。”
风忽然转了向,满棚的灯笼都晃了晃,兰草灯的烛火却稳得很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竹墙上,像被竹纹框住的一幅画——兰草在旁,竹雀在侧,还有扇着翅膀的飞鸟灯,把夜色都烘得暖融融的。
老匠人背着手往竹棚外走,嘴里哼着老调子,竹棍敲着地面,“笃笃”声混着孩子们的笑,倒像给这夜景添了段合声。文轩看着虎娃手里的灯,忽然伸手,轻轻拨了下灯芯,兰草的影子立刻在她手背上晃了晃,像在点头应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