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倒进陶盆时,发出“哗啦”的脆响,红得像堆小火焰。慕容雪蹲在井边洗果子,指尖被果酸蛰得有点麻,林澈搬来青石臼,正用木杵捶捣晾干的桂花:“虎娃他娘说,桂花得捶出香才够味,你闻——”
他把捶好的桂花粉凑过来,甜香混着木头的气息,直往人鼻尖钻。慕容雪偏头躲开,手里的山楂却没拿稳,滚进盆里溅起水花,打湿了他的袖口。
“毛手毛脚的。”林澈笑着帮她捡山楂,指尖触到她湿凉的手,下意识拢了拢,“井水太凉,我来洗,你去烧火。”
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,陶锅渐渐热起来。慕容雪往锅里撒了把冰糖,听着糖块“滋滋”融化的声儿,忽然想起早上林澈给狼崽换药的样子——他蹲在石缝前,耐心等狼崽叼走药团,指尖被山楂汁染得通红,却浑然不觉。
“山楂核挑干净了?”她朝井边喊。
“早挑完了,”林澈端着一盆去核的山楂走进来,水汽在他眉峰凝成小水珠,“你看这果肉,红得透亮,熬出来的酱准保好看。”
他把山楂倒进陶锅,木勺搅动时,果肉渐渐化成泥,裹着融化的冰糖,在锅里翻涌成红色的浪。慕容雪往灶膛添了把柴,火光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,像两只挨得很近的鸟。
“加桂花了吗?”她问。
“等熬稠点再加,”林澈舀起一勺看了看,“虎娃说要留点纯山楂酱,拌面条吃,酸得开胃。”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,里面是晒干的陈皮,“我加了这个,去去涩味。”
陈皮的清香混着山楂的酸,在锅里慢慢缠成一团。慕容雪忽然发现,灶台上摆着两个酱罐——一个刻着“雪”字,一个空着,罐口还沾着点陶土的白痕。
“那个罐子……”她刚开口,就被林澈打断:“给纯山楂酱留的,刻了字的装加桂花的,你不是爱吃带甜香的?”
她低头抿嘴笑,没再说话。灶膛里的柴烧得正旺,噼啪声里,仿佛能听见酱在罐子里慢慢沉淀的声儿,像日子一样,稠稠的,带着股化不开的暖。
傍晚装酱时,林澈忽然从柴房翻出块红布,剪了两条细带,分别系在两个罐口。“这样,”他把刻着“雪”字的罐子往她面前推了推,“就不会弄混了。”
红带在暮色里轻轻晃,像两朵开在罐口的小花儿。慕容雪看着罐里的酱,忽然觉得,这山楂酱里藏着的,不只是酸和甜,还有他悄悄记下的喜好——就像那罐草莓酱,总在她的碗里多盛半勺;就像这桂花,总在她念叨前就备好。
栗栗趴在罐边,尾巴扫着地面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窗外,虎娃正举着个陶碗跑过,碗里盛着刚舀的山楂酱,边跑边喊:“娘!你看这酱红不红!”
林澈笑着看出去,忽然握住慕容雪的手。她的指尖还带着灶火的热,他的掌心沾着点山楂酱的红,混在一起,像把日子熬成了酱,酸里裹着甜,浓得化不开。
装完两罐酱,林澈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往柴房去,没多久抱来个旧木箱,里面铺着软布,放着两个巴掌大的小陶碗,碗沿描着圈浅蓝的花纹。
“前阵子去镇上赶集会,见老陶匠做的,想着配这酱正好。”他拿起一个递给慕容雪,碗底还藏着个小小的“澈”字,“你那个碗底是‘雪’,我特意让他刻的。”
慕容雪摩挲着碗底的字,指尖轻轻划过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。灶台上的余温还没散,山楂酱的酸甜气混着桂花的香,在屋里漫着。栗栗凑过来,鼻子在碗边嗅了嗅,被林澈笑着推开:“这可不是给你吃的,等明天蒸了白面馒头,蘸着酱吃才叫舒坦。”
夜里起了点风,吹得窗纸沙沙响。慕容雪起来添柴,见林澈还在灶房,正拿着细布擦拭那两个小陶碗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。月光从窗缝钻进来,落在他侧脸,也落在碗沿的蓝纹上,像落了层碎霜。
“还没睡?”她轻声问。
“这碗瓷薄,怕夜里冻裂了,裹点布收起来。”他头也没抬,手里已经找来了棉布,小心翼翼地把碗包好,放进木箱,“明天早饭就吃馒头蘸酱,保证你吃两碗。”
慕容雪没说话,只是站在旁边看着,忽然觉得,日子就像这熬稠了的山楂酱,看着酸,细品却有化不开的甜。那些藏在碗底的字、罐口的红带、特意备下的陈皮,都是熬酱时悄悄加的料,让这日子多了层说不出的暖。
第二天一早,馒头的麦香混着酱的酸甜飘满院子。虎娃捧着碗蹲在门槛上,吃得脸蛋通红:“林叔,这酱比我娘做的还好吃!”
林澈笑着往慕容雪碗里多舀了一勺:“快吃,凉了就腻了。”
她低头咬了口馒头,酱的酸、糖的甜、桂花的香在嘴里漫开,暖得从舌尖一直熨帖到心里。碗底的“雪”字被汤汁浸得微微发深,像个藏在日子里的小秘密,妥帖又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