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坛的红布系得紧实,珍珠线在绳结上绕了三圈,像系住了一整个秋天的甜。林澈蹲在灶房角落,看着那只陶坛被垫高垫稳,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坛身,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,像在跟坛里的桂花和米絮语。
“别拍坏了。”慕容雪端着木盆进来,盆里是刚揉好的面团,白胖得像团云,“过来帮忙揉面,刚发好的,做些桂花馒头当干粮。”
林澈嘿嘿笑着凑过去,手刚按在面团上就被粘住,引得慕容雪直笑:“手上有灰!去洗手!”他慌忙跑去井边搓手,回来时指尖还滴着水,一按面团,溅起的面粉落在慕容雪鼻尖上,像沾了点新雪。
“你故意的!”她抬手去抹,却把面粉蹭得更匀,反倒像画了道白眉。林澈笑得直不起腰,被她用擀面杖轻轻敲了下胳膊,“还笑,再闹今晚就只能啃硬面疙瘩。”
面团在两人手里渐渐变得光滑,慕容雪撒上晒干的桂花碎,林澈趁机抓了把往她脸上轻扬,桂花混着面粉落在她发间,像落了场香雪。她也不恼,反手抓过筛子里的糖霜,往他领口一撒,甜粉顺着脖颈滑进去,引得他痒得直缩脖子。
“别闹了,馒头要上锅了。”慕容雪擦去脸上的面粉,眼底却盛着笑。蒸笼冒起白汽时,桂花香混着面香漫了满院,连趴在墙根的老黄狗都摇着尾巴凑到灶房门口。
林澈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坛边,看着白汽从蒸笼缝里钻出来,忽然说:“等开春,我们去后山挖笋吧?听说那边的春笋嫩得能掐出水,回来炖肉汤,配这桂花馒头肯定香。”
慕容雪正用布擦着蒸笼盖,闻言回头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梢的桂花碎上,亮得像撒了金粉:“好啊,不过挖笋要早起,你可别赖床。”
“谁赖床啊!”林澈梗着脖子辩解,却想起上次去采蘑菇,自己赖到日头高照,还是慕容雪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的,脸不由得有点热,“我起得可早了,到时候我来背竹篓!”
白汽越来越浓,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蒸得模糊。慕容雪掀开蒸笼盖,一团白雾涌出来,裹着桂香扑了满脸。她夹起一个馒头,递到林澈嘴边:“尝尝,甜不甜?”
林澈咬了一大口,烫得直哈气,却含糊着说:“甜!比蜜还甜!”桂花的香、面粉的软、糖霜的甜,在舌尖缠成一团,像此刻灶房里的光,暖得让人不想挪窝。
墙角的陶坛静静立着,红布在风里轻轻晃,仿佛也在跟着呼吸。坛口缝隙里渗出的桂香,混着蒸笼的白汽,悄悄钻进院角的每一个角落,连石磨的纹路里,都像是藏进了点甜。
“对了,”林澈咽下馒头,忽然想起什么,“前几天去镇上,见布庄到了批新料子,月白色的,做件新棉袄给你怎么样?你那件都洗得发白了。”
慕容雪正把馒头码进竹篮,闻言手顿了顿,耳尖悄悄红了:“不用……我那件还能穿。”话虽如此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。
林澈看着她泛红的耳尖,心里像被馒头烫得暖暖的,他偷偷想:等酒酿好的时候,就把那料子买回来,还要在衣角绣朵小桂花,像她发间常沾着的那样。
蒸笼的白汽渐渐淡了,桂香却赖在屋里不肯走,缠着衣角,绕着发梢,连空气都变得黏黏的,像坛里正在慢慢发酵的甜。
桂花馒头的热气渐渐散去,慕容雪把最后一个放进竹篮,用布盖好:“给张妈送几个去,她今早还念叨着想吃呢。”
林澈自告奋勇:“我去我去!”他拎起竹篮就往外跑,刚迈过门槛又回头,指腹蹭过嘴角的面粉,“等我回来,教我做你上次说的桂花糖好不好?”
慕容雪笑着点头,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才转身收拾灶房。阳光落在那只陶坛上,红布绳被晒得发亮,她伸手摸了摸坛身,仿佛能透过粗陶,听见里面桂花与米正在悄悄说话。
墙角的水缸里,倒映着她泛红的脸颊。她忽然想起林澈说的月白棉袄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裙——去年冬天他帮她挑水,见她冻得缩脖子,就把自己的旧棉袄脱下来给她裹上,那件棉袄带着他的体温,暖得她整宿没舍得摘。
正发愣时,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却是林澈去而复返,手里还攥着片新鲜的桂花瓣。“张妈不在家,”他把花瓣往她发间一插,笑得像偷了糖,“她说去看她远房侄女了,要住两天才回来。”
慕容雪摸着发间的花瓣,忽然被他拽着往灶房走:“走,做桂花糖去!我刚在张妈家窗台上看见她晒的麦芽糖了,正好用!”
灶台上,麦芽糖在锅里慢慢融化,金黄的糖浆泛着油光,慕容雪用木勺轻轻搅着,林澈蹲在旁边添柴,火光把两人的脸映得通红。“慢点搅,”她叮嘱道,“糊了就发苦了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他应着,眼睛却盯着糖浆里渐渐浮起的泡沫,像盯着一锅融化的星星。
糖浆熬得黏稠时,慕容雪撒进晒干的桂花,林澈赶紧递过瓷盘:“倒这儿倒这儿!我刷了三遍呢,干净得很!”
桂花糖在盘里慢慢凝固,琥珀色的糖块里嵌着细碎的金黄,像把整个秋天都锁在了里面。林澈趁她不注意,伸手抠了一小块塞进嘴里,甜得眯起眼,桂花的香从舌尖一直窜到心里。
“馋猫。”慕容雪拍开他的手,自己却也捏了点尝尝,糖渣沾在唇角,被他伸手擦掉。指尖相触的瞬间,两人都像被糖浆黏住了似的,没再分开。
院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,把天边染成蜜糖色。陶坛在墙角静静立着,仿佛也在偷偷听着灶房里的动静,坛口渗出的桂香,混着新熬的糖甜,在空气里漫开,像在说:日子还长,有的是时间,把每一分甜,都熬得稠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