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山“匪患”的消息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,即便各方都试图压制,那荡开的涟漪依旧不可避免地传入了紫宸殿。
翌日清晨,大朝会。
金銮殿上气氛凝重,文武百官分立两侧,眼观鼻,鼻观心,却都竖着耳朵,留意着御座之上的动静。
皇帝李圭面沉如水,并未立刻处理日常政务,而是将目光投向垂手立在武官队列末尾、脸色“苍白”、身形似乎都有些站立不稳的靖北王府长史——他是代表“重伤”无法上朝的陈天纵前来参议的。
“西山之事,众卿想必已有耳闻。”皇帝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,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,“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竟有悍匪潜入皇家苑囿,惊扰公主,重伤朝廷命官!朕的京畿重地,何时变得如此不太平了?!”
他目光如电,扫过负责京城防务的几位将领,以及掌管刑狱、治安的相关官员。那几人顿时冷汗涔涔,出列跪倒,连称“臣等失职”。
“失职?”皇帝冷哼一声,“一句失职,就能抵消尔等玩忽职守之罪吗?若是公主有何闪失,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?!”
一番雷霆之怒,斥责得相关官员体若筛糠,连连叩首请罪。
随即,皇帝话锋一转,目光再次落在那位靖北王府长史身上,语气稍缓,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:“陈爱卿伤势如何?太医怎么说?”
长史连忙出列,躬身回禀,语气沉痛:“回陛下,陈司马身中两支淬毒弩箭,伤及肺腑,加之旧伤未愈,又强提真气抵御匪徒,导致经脉受损加剧,丹田震荡……太医言道,需长期静养,能否恢复修为,尚是未知之数。”他将陈天纵“重伤濒危”的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。
皇帝听着,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“惋惜”与“震怒”:“岂有此理!竟敢对朕的臣下下此毒手!查!给朕一查到底!无论是谁,胆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,朕绝不姑息!”
他目光扫向暗卫指挥使和京兆尹:“你二人,给朕协同查办,限期十日,务必给朕一个交代!”
“臣遵旨!”两人连忙领命。
紧接着,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了立在一旁,神色看似平静,眼神却比平日深沉几分的七皇子李玹,以及几位宗室元老。
“另外,公主受惊,朕心甚忧。皇家苑囿守卫竟松懈至此,尔等宗亲,掌管部分宫禁与苑囿事务,亦有失察之责!”这话看似责备宗室,实则隐隐将矛尾扫向了与宗室关系密切、也可能借此安排人手的某些势力。
李玹与几位宗老连忙出列请罪,心中却是各自凛然。皇帝此举,意在敲打,也是在搅浑水,不让任何人轻易摘清自己。
一番看似公正严明、关切臣子的问责与部署之后,皇帝似乎才稍稍平息了“怒气”,开始处理其他朝政。
然而,退朝之后,一道口谕便传到了靖北王府别苑:陛下关怀陈司马伤势,特派首领太监高力士,携太医及珍贵药材,前往探视。
这看似隆重的恩宠,实则是又一次近距离的审视与确认。
别苑内,陈天纵早已收到了消息。
他躺在床榻上,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气息微弱,连呼吸都显得十分艰难。后背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,隐隐有血色渗出。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。
高力士在灰隼的引领下走入内室,看到陈天纵这副模样,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。他上前几步,微微躬身:“陈司马,陛下听闻司马伤势,忧心不已,特命咱家前来探望,并带来宫中最好的伤药。”
陈天纵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,嘴角溢出血沫,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:“臣……臣叩谢陛下天恩……只是臣……臣这副模样……实在有负圣望……”
高力士连忙虚扶一下:“司马快躺好,安心静养便是。”他使了个眼色,随行的太医立刻上前,为陈天纵诊脉。
太医手指搭上陈天纵的腕脉,眉头立刻紧锁起来。脉象浮滑无力,时断时续,气血两亏之象比昨日在宫中诊断时更为严重,那盘踞在肺腑的阴寒邪气与紊乱的真气更是纠缠不清,确确实实是重伤垂危、修为尽毁的脉象!
太医仔细探查了许久,最终收回手,对高力士微微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高公公,陈司马脉象凶险,伤势极重,若非底子好,恐怕……如今只能先用药吊住性命,能否熬过这一关,就看天意了。”
高力士闻言,脸上适时地露出“沉重”与“惋惜”之色,又对陈天纵说了几句“陛下挂念”、“好生将养”的场面话,留下药材,便带着太医告辞离去。
马车驶离别苑,高力士靠在车厢内,闭目养神,脑海中却回想着陈天纵那毫无破绽的虚弱模样,以及太医确凿无疑的诊断。
“难道……真是咱家多心了?”他低声自语,“西山那群废物,倒是歪打正着?”
但他心中那丝疑虑,却并未完全消除。陈天纵此人,太过诡异。之前是诗才惊天,文气化月;之后是修为“大跌”,颓废不堪;如今又能在匪徒袭击下“侥幸”生还,虽然落得如此重伤下场……这一连串的变故,总让人觉得有些……太过巧合。
他回到宫中,将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皇帝。
皇帝李圭听完,沉默良久。
“重伤垂危……修为尽毁……”他手指敲着桌面,眼神变幻不定,“高力士,你觉得,他这是苦肉计,还是真的……”
高力士躬身道:“陛下,太医的诊断做不得假,那脉象确是弥留之象。老奴亲眼所见,陈司马气若游丝,不似作伪。只是……老奴总觉得,此事透着古怪。西山那伙‘匪徒’,来得蹊跷,去得也干净,偏偏就挑了公主与陈司马同在的时候……”
皇帝眼中寒光一闪: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老奴不敢妄加揣测。”高力士头垂得更低,“只是觉得,陈司马此番,无论是真伤还是假伤,都已然成了一个漩涡中心。陛下还需早做决断。”
皇帝挥了挥手,示意高力士退下。
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,目光幽深。
陈天纵……
你若真是重伤将死,倒也省了朕一番手脚。
你若是在演戏……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。
那朕,就陪你把这出戏,唱到最后!看看是你先露出马脚,还是朕先……送你上路!
帝心深沉,疑云未散。
而那场始于西山的问责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真正的风暴,正在那看似平静的圣心之下,悄然凝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