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北王的册封诏书与犒赏三军的旨意,如同甘霖般降临朔方城,带来了表面的狂欢与无上的荣光。七皇子李琮,不,如今该称靖北王李琮了,在守府门前设下香案,率领满城文武,跪接圣旨。当那代表着亲王尊位的九旒冕冠与蟠龙袍服被郑重赐下时,山呼海啸般的“王爷千岁”声响彻云霄,军民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。阵亡将士得到厚恤,有功之臣获得升赏,尤其是陈天纵,以白衣之身一跃成为正五品的北境都护府司马,更是引发了无数惊叹与羡慕。
朔方城内外,处处张灯结彩,酒肉飘香,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大捷与新王的诞生。连续数日,欢庆的气氛都未曾消退。
然而,在这极致的喧嚣与荣光之下,一股冰冷的暗流,却已悄然滋生,并顺着权力的脉络,无声无息地传递到了帝国的最高处。
京城,皇宫,御书房。
夜深人静,烛火摇曳。当今天子,大楚皇帝李晟,并未安寝。他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中,面前御案上摊开的,并非堆积如山的奏章,而是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密报。
一份,来自潜藏在靖北王军中的皇室暗卫,详细记录了断魂谷之战的整个过程,尤其着重描述了陈天纵在战前谋划、战中指挥,以及那虽未再次施展、却无形中凝聚全军士气的作用。密报最后提到,“锐士营”士卒对陈天纵的敬畏与忠诚,已近乎狂热。
第二份,来自钦天监。监正以隐晦的语言上奏,称观测天象,北境有“新星”骤亮,其芒锐利,光耀紫微之侧,主杀伐,亦主……变数。
第三份,则是一份收集自市井茶馆、文人集会的闲谈记录。其中多次提及“陈司马”之名,与“诗仙”、“剑意天河”、“唯心之道”等词紧密相连,言语间充满了神往与推崇,其风头之盛,在北境民间,竟隐隐有盖过新晋靖北王之势。
第四份,是靖北王李琮最新递上来的,关于请求扩大“锐士营”编制,并在北境各军推广“凡境筑基法”的奏疏。附议者,赫然列着新任北境都护府司马陈天纵的名字。
皇帝的目光,久久停留在这些密报之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,发出沉闷的嗒嗒声。他那张因常年勤政而略显疲惫、却依旧威严的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,在跳动的烛光下,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。
捷报传来之初,他是欣慰的,甚至是得意的。老七果然没让他失望,一举平定北境大患,还揪出了老三那个不成器的东西通敌叛国的罪证,为他解决了心头大患,也稳固了国本。那份封王的诏书,他下得心甘情愿。
但随之而来的,是更深层次的思虑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。
陈天纵。
这个名字,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变数,硬生生闯入了他的视野。
起初,他只当这是个有些才气、运气不错的年轻人。诗才惊世,不过是文人风流;练兵有方,也算是难得的人才。即便有些神神秘秘的“唯心”之说,只要能为朝廷所用,也无伤大雅。
可现在看来,他远远低估了此子。
断魂谷之战,看似是老七运筹帷幄,但背后那双无形的手,那份精准到可怕的算计与布局,那份能引动军心、甚至隐隐牵动天象的影响力……真的全都出自老七吗?
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,无显赫家世,无深厚根基,仅凭自身,便能练出如此强军,拥有如此谋略,掌握如此……近乎“道”的力量?
这已经超出了“天才”的范畴,近乎于“妖”!
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关于“锐士营”和推广“筑基法”的奏疏上。
推广全军?让数十万边军,都去修炼他陈天纵的“唯心”之法?届时,这北境大军,究竟是他李家的军队,还是……他陈天纵的军队?
还有那民间愈演愈烈的推崇,那在军中如日中天的威望……
功高震主,古已有之。
而一个臣子,若其“功”不仅仅在于开疆拓土,更在于其掌握了某种足以颠覆现有秩序、凝聚人心的“道”时,其危险性,将呈百倍增长!
老七对他信任有加,倚为臂膀。这固然是好事,但若这“臂膀”的力量,已然超过了“身体”的控制呢?若这“臂膀”心生异志呢?
烛火“噼啪”一声轻响,爆开一朵灯花,将皇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杀机,映照得清晰无比。
他缓缓拿起朱笔,在那份请求推广“筑基法”的奏疏上,批下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:
“缓议。”
搁下笔,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阴影处,淡淡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寒意:
“传朕口谕,暗卫加强对北境的监控。那个陈天纵……给朕盯紧了。他的一举一动,每日所遇之人,所言之语,朕都要知道。”
阴影中,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回应:“遵旨。”
皇帝靠在龙椅上,闭上双眼,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。
北境大捷的喜悦,早已被更深沉的忧虑所取代。
老三倒了,老七起来了。
可这新起来的儿子身边,却跟着一个让他都感到有些……不安的变数。
“陈天纵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仿佛要将这名字嚼碎。
“此子,绝不能留。”
一句轻语,消散在御书房的寂静里,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,跨越千山万水,悄然套向了远在北境朔方城,那个正沉浸在胜利与荣光之中的年轻司马身上。
帝心,已如北境的玄冰,冰冷而坚硬。
荣光的背后,往往是更深的阴影与杀机。
朔方城的欢庆依旧,而真正的风暴,已在权力的顶峰酝酿。陈天纵脚下的路,看似铺满了鲜花与锦绣,实则已然步步惊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