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续数日的孤身跋涉,陈天纵刻意避开了官道与人烟稠密的城镇,专拣山野小径而行。一来便于隐匿行踪,二来也借此机会,于无人处演练“唯心六境”的种种妙用,尤其是“识境”的感知与“意境”的初步凝聚。他如同一块贪婪的海绵,在不断的内省与对外界的细微体察中,汲取着养分,巩固着根基。
当他翻过最后一道绵延的山岭,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。
不再是北方山峦的雄浑苍劲,亦非京城周边的规整繁华。一片浩渺无垠的水泽平原铺陈开来,河道纵横如织,湖泊星罗棋布。时值初夏,稻田碧绿如毯,桑林连绵成荫。白墙黛瓦的村落依水而建,小巧的石桥拱立河上,偶有乌篷船咿呀摇过,划破水面的平静,留下道道涟漪。空气湿润而清新,带着泥土、水汽与荷香的混合气息,扑面而来。
江南。
陈天纵驻足山巅,俯瞰这片被誉为“鱼米之乡”、“文萃之地”的沃土。与京城那权力交织、暗流汹涌的凝重氛围截然不同,此地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慵懒、富庶而又浸润着千年书卷气的风韵。
然而,在他“识境”的敏锐感知下,这片看似平和的水乡之下,同样潜藏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气息波动。有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传来的清正文气,有各大门派据点散发的或凌厉或厚重的灵力波动,有商贾汇聚之处弥漫的铜臭与算计,更有藏于市井江湖的草莽气息,甚至……隐隐能捕捉到几缕与京城某些势力若有若无的联系。
水浑,才好摸鱼。
陈天纵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。江南,不仅是验证唯心六境在不同风土人情下适应性的绝佳试炼场,更是阴阳阁势力向南渗透,避开京城瞩目,暗中积蓄力量的理想之地。
他收敛气息,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,如同一个普通的游学士子,缓步下山,融入了那阡陌交通、人烟渐密的江南水乡。
他没有急于联系此地的阴阳阁暗桩,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旅人,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此地的一切。
他路过田间,看到农夫赤足踩在水田里,弯腰插秧,动作娴熟而富有韵律,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与脚下的土地、手中的秧苗融为一体,竟隐隐透出一股“形骸”境的质朴韵味。
他行过市集,听到茶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,讲述着才子佳人的传奇,台下听众如痴如醉,那浓郁的情绪共鸣,无形中汇聚成一种微弱却真实存在的“意”。
他在河边驻足,看浣衣女子嬉笑打闹,吴侬软语如同莺啼,那鲜活的生命力,本身就是一种动人的意境。
“心外无物……果然,这天地万物,众生百态,无一不是‘意’的显化,无一不可为师。”陈天纵心中感慨更深。京城是权力的棋局,边关是铁血的沙场,而这江南,更像是一幅铺陈开来的、充满了细腻情感与生活气息的绵长画卷。他的“诗剑道”,在此地似乎找到了更丰富的土壤。
半日后,他抵达了一座临河而建的繁华小镇。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,两侧店铺林立,酒旗招展。他寻了一处临窗可望河的茶馆坐下,点了一壶本地有名的碧螺春。
茶水清冽,香气馥郁。他慢饮细品,耳中却如筛子般过滤着茶馆内外的各种声音。
邻桌几个身着绸衫的商人正低声谈论着近期丝绸价格的波动,言语间提到了“锦绣坊”和“云织阁”的明争暗斗。
另一侧,几个看似江湖客的汉子,则在抱怨漕帮近来收取的“例钱”又涨了三成,语气愤懑。
窗外河面上,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驶过,丝竹管弦之声隐约传来,伴有女子的轻笑,有茶客低声议论,那是本地最大盐商沈家的私舫。
锦绣坊、云织阁、漕帮、沈家……这些名字,与他之前通过天枢楼获取的江南势力情报一一对应起来。看似平静的小镇,水面下的暗流已然清晰可见。
陈天纵放下茶盏,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无意识地划动着。阴阳阁在江南的根基尚浅,天枢楼的情报网络初步铺开,天玑楼的商业渗透刚刚起步,天璇楼的武力更是需要时间暗中培养。在此地行事,需得更具耐心,更加巧妙。
他不能,也不会像在京城那般,顶着“陈家大少”和“诗仙”的名头招摇过市。他需要一个新的,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身份,便于暗中观察,暗中布局。
“或许,一个游学至此、略通文墨、家道中落的书生,是个不错的选择。”他心中暗道。既能合理接触文人圈子,探听消息,又能掩饰自身那与“纨绔”或“强者”皆不相符的独特气质。
就在他思忖间,茶馆门口一阵喧哗。几名身着统一劲装、腰佩兵刃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,掌柜的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。
“漕帮的人……”有茶客低声嘀咕,带着敬畏与不满。
那年轻公子目光扫过茶馆,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,最终,落在了临窗独坐、气质与周遭略显疏离的陈天纵身上,眉头微挑,似乎对这个面生的“穷酸书生”占据了好位置有些不满。
陈天纵恍若未觉,依旧平静地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,仿佛那河水比眼前的麻烦更有吸引力。
新的舞台,已然拉开帷幕。
而第一道微不足道的波澜,正悄然向他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