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阳阁的暗中调度与反击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神都平静的表象下漾开圈圈涟漪。然而,对于绝大多数神都百姓和普通官员而言,他们更津津乐道的,依旧是陈天纵那日益分裂、极具话题性的公众形象。
“诗仙”与“败家子”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标签,牢牢地贴在陈天纵身上,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综合体,成为了神都茶余饭后最富谈资的话题。
茶楼里,说书人一拍惊堂木,唾沫横飞:“话说那陈府天纵,真乃奇人也!一首《将进酒》,文气冲霄,豪情盖世,可谓谪仙临凡!然其行事,却荒唐至极,流连赌坊,醉卧青楼,观血斗兽,与市井无赖争强斗狠……诸位看官,您说这文采风流与品行低劣,何以并存于一身?真真是……世所罕见!”
台下听众议论纷纷。
“可惜了那一身才气啊!”
“有什么可惜?分明是德不配位!祖上积德,全被他败光了!”
“我看未必,或许是大智若愚?听闻前几日西市码头那场大火……”
“嘘!慎言!那等事岂是能乱说的?依我看,他就是个运气好的烂酒鬼!”
酒肆中,几桌客人也在争论。
“陛下金口玉言,说他‘镜花水月’,‘不堪大用’,这还能有假?”
“可那《琵琶行》你总听过吧?‘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’,写得多真切!若无至情至性,焉能写出如此诗句?”
“哼,会写几句酸诗有什么用?能当饭吃?能上阵杀敌?如今北疆不稳,需要的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勋,不是他这种只会无病呻吟的纨绔!”
市井坊间,甚至出现了关于陈天纵的顺口溜和打油诗,有的极尽嘲讽之能事,将他描绘成扶不上墙的烂泥;有的则带着几分猎奇的调侃,将他塑造成一个行为乖张、难以理解的怪胎。
这种强烈的舆论反差,形成了一种独特的“保护色”。绝大多数人都被这极具戏剧性的表象所吸引,热衷于讨论他的诗文与他的恶行之间的巨大割裂,并将这一切简单地归结为“天才的堕落”或“纨绔的本性”,从而忽略了他行为背后可能存在的深层逻辑,也更容易接受那些关于他的、真真假假的负面消息。
而这,正是陈天纵所需要的。
就在这纷纷扰扰的舆论漩涡中,陈天纵的“荒唐”行为依旧在继续,甚至更加变本加厉。他今日在赌坊一掷千金,明日便在青楼为某个清倌人与其他恩客争风吃醋,后日又出现在斗兽场,为一场血腥的搏杀欢呼呐喊。
然而,在这浮夸的表演之下,阴阳阁的运作并未停歇,反而借助这层“保护色”,更加隐蔽地推进着。
天枢楼利用神都舆论对陈天纵“不务正业”、“沉溺享乐”的普遍认知,巧妙地将一些情报人员的会面地点,安排在了陈天纵常去的青楼、赌场附近。当那些暗中监视的目光聚焦于陈天纵那引人注目的荒唐行径时,往往会对周围那些看似寻常的“赌客”、“酒友”或“路人”放松警惕。
天玑楼的商业扩张也并未因陈天纵的“恶名”而受阻,反而因为他“挥霍无度”的形象,使得天玑楼旗下一些产业(如高级酒楼、奢侈品店铺)的巨额资金流动显得合情合理。谁会去怀疑一个着名败家子名下产业的资金往来呢?这为阴阳阁的资金运作提供了绝佳的掩护。
这一日,陈天纵又在“百花楼”包下了整个翠薇阁,名义上是邀请一群狐朋狗友饮酒作乐,丝竹管弦之声彻夜不息,喧闹异常。而就在这喧闹的掩盖下,一名扮作乐师的天枢楼成员,利用演奏间歇,将一份关于北疆军械贪腐案的补充证据,悄无声息地传递给了混在宾客中的另一名情报人员。
阁内,陈天纵醉眼朦胧,正与友人高唱着他“新作”的、词句俚俗不堪的歪词,引得满堂哄笑。没有人注意到,他偶尔投向窗外的目光,冷静得没有一丝醉意。
“报——!”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走入御书房,将一份密报呈给正在批阅奏章的楚帝。
楚帝接过,扫了一眼,是关于陈天纵近日又在“百花楼”彻夜狂欢、挥霍无度的报告。他冷哼一声,随手将密报丢在一旁。
“烂泥便是烂泥,即便偶尔沾上点文墨,也改不了其本质。继续监视,看他还能荒唐到几时。”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厌弃。陈天纵越是如此,他心中那点因之前“巧合”而产生的微弱疑虑,便消散得越快。一个真正有威胁的人,绝不会如此不爱惜羽毛,将精力耗费在这等无聊之事上。
三皇子府邸。
幕僚低声汇报着:“殿下,我们安插在户部的人被拔掉了,西市那边张家的几个据点也被人端了。虽然查不到直接证据,但时间点太过巧合……”
三皇子脸色阴沉,手指捏着酒杯:“是那个废物搞的鬼?”
“目前没有证据指向陈天纵。他近日依旧沉溺酒色,并无异常举动。但……除了他,似乎也没有别人有动机同时针对我们和张家。”
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,但看着幕僚呈上的、关于陈天纵在赌场输掉大笔钱财的记录,又摇了摇头:“或许只是巧合,或者……是七弟那边借机行事?继续查!重点查七弟那边的动向!至于陈天纵……一个跳梁小丑,暂且不必过多理会。”他还是难以相信,那个看起来已经彻底废掉的纨绔,能有如此精准而狠辣的反击能力。
张府内,气氛更是压抑。
“查!给老子狠狠地查!到底是谁干的!”张恒的父亲,张家族长张瀚气得摔碎了手中的茶杯。接连的损失让他肉痛不已。
“老爷,会不会是陈家那小子……”一名心腹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他?”张瀚怒极反笑,“一个修为大跌、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废物?他有这个本事?有这个胆量?我看是其他几家,或者是皇室想趁机削弱我们张家!把精力放在调查那几家上面!陈天纵……不过是个幌子!”
诗名与恶名,如同光与影,在陈天纵身上交织出一幅令人迷惑的图景。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那刺眼的“影”,并以此定义了他的全部。却不知,那被阴影掩盖的“光”,正在悄然积聚着力量,并利用这弥漫的迷雾,悄然延伸着自己的触角。
陈天纵站在翠薇阁的窗边,听着身后的喧嚣,望着神都的万家灯火。嘴角那抹惯常的、属于纨绔的轻浮笑容渐渐隐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嘲讽。
“尽情地嘲笑吧,轻视吧……”他心中默念,“当你们沉迷于这出闹剧时,便是我最好的时机。”
名声于他,早已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枷锁。他需要的,不是清誉,而是时间,是空间,是那藏在恶名之下,足以颠覆一切的绝对力量。
这矛盾的形象,既是他的伪装,也是他的武器。他行走在光暗交织的边缘,于恶名的泥沼中,悄然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罗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