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公主索要诗稿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,那卷承载着《将进酒》磅礴诗魂的墨宝,已然通过宫廷的渠道,悄然呈送至了帝国权力最核心的所在——皇帝李援的御案之前。
御书房内,鎏金兽首香炉吐出袅袅青烟,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雍容华贵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气息。李援身着明黄常服,靠在铺着软垫的龙椅上,略显疲惫的眼眸扫过被内侍监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诗稿。他并未细看那狂放不羁的字迹,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文气余韵的纸张本身。
良久,他抬了抬手,示意内侍将诗稿拿走,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淡淡地评价了一句,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:
“文采风流,确属难得。可惜,武道废材,终是镜花水月,不堪大用。”
这句话,如同金口玉言,瞬间便通过侍立一旁的贴身内侍和某些“恰巧”在场奏事的官员之口,以比任何官方文书更快的速度,悄然传递了出去。它精准地定下了基调:陛下欣赏其文才,但对其个人价值与潜力,判定为“不堪大用”。这既是对陈天纵的一种“保护”,避免因其骤然获得巨大声名而引来过早的、过度的打压,也是一种隐晦的否定,将其牢牢限制在“文人”的框架内,断绝其在权力层面可能带来的任何不确定性。
皇帝的态度,如同指挥棒,瞬间影响了朝堂上下许多人的风向。
然而,在这看似统一的基调之下,暗流却更加汹涌。
东宫,太子李贤的居所。
太子李贤,身为嫡长子,性情温和,礼贤下士,但母族势力平平,储君之位并非固若金汤。他仔细聆听了心腹幕僚关于此事的汇报,特别是皇帝那句“不堪大用”的评价。他沉吟片刻,对幕僚道:“父皇此言,乃是圣心独运。陈天纵诗才惊世,文气冲霄,乃祥瑞之兆,于国体颜面有益。其个人能否修行,倒在其次。吩咐下去,东宫属官,对此事可适当褒扬,以示朝廷重文之心,但不必过分亲近,亦不可怠慢。”
他的态度谨慎而持重,既顺应了皇帝的判断,又不动声色地表达了对其文才价值的认可,为自己博取惜才的名声,同时也避免卷入可能存在的纷争。
而与太子形成鲜明对比的,则是三皇子李睿的府邸。
三皇子李睿,生母乃是当今最得宠的贵妃,母族势力盘根错节,其本人也素有英武果决之名(或者说,霸道专横),对储位野心勃勃,是太子最有力的竞争者。他与宰相张维一系往来密切,利益捆绑极深。
听闻皇帝评价后,李睿嗤笑一声,随手将一枚黑玉棋子丢在棋盘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文采风流?哼,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伎俩!武道废材,便是原罪!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,不能掌握力量,再好的文采也不过是空中楼阁,随时可能倾覆。”他语气中充满了对武力的推崇以及对文事的轻蔑,“张家这次是有些丢脸,但无伤大雅。一个写诗的废物,还能翻了天不成?”
他看向身旁一名谋士:“不过,父皇既然说了‘不堪大用’,那我们也不必再多费手脚。吩咐下面的人,不必再刻意推动那些‘修为平庸’的言论了,免得落人口实。但给张恒递个话,让他安分些,暂时别再去找那陈天纵的麻烦,小不忍则乱大谋。”
三皇子的态度明确而冷酷,彻底将陈天纵视为了无足轻重的尘埃,若非顾及皇帝态度和可能引发的舆论反弹,他甚至懒得再多看一眼。
这些来自帝国最高权力圈层的不同反应,以及由此引发的朝臣们微妙的立场变化和私下议论,都被天枢楼那张无形的巨网,一丝不落地捕捉、记录、分析,最终化作一份份密报,呈送至陈天纵的面前。
密室中,灯火如豆。
陈天纵仔细翻阅着文先生整理好的情报汇总。皇帝的轻蔑,太子的持重,三皇子的不屑……各方势力的嘴脸,在这字里行间清晰无比。
“果然如此。”他放下密报,脸上没有任何被轻视的愤怒,反而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,“‘不堪大用’?正合我意。这顶帽子,如今是陛下亲自给我戴上的,倒是省了我许多功夫。”
他看向文先生和小乙:“皇帝的态度,暂时为我们屏蔽了来自最高层面的直接打压,也麻痹了像三皇子这样的敌人。太子的示好,虽不真诚,却可作为一个潜在的、需要谨慎接触的渠道。而我们当前的重点……”
他的手指在密报上关于张家的部分点了点:“依旧是这位老对手。三皇子让张恒安分,张家表面上可能会收敛,但暗地里的动作绝不会停止。天枢楼要继续盯紧张家的一举一动,尤其是他们与那神秘精神窥探者之间的联系。我有预感,他们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是,阁主!”小乙肃然应命。
“另外,”陈天纵补充道,“借着这次诗稿引发的关注,天玑楼可以尝试接触一些与太子府或清流文官有联系的、不那么起眼的商铺或文人社团,以‘文会’或‘书画鉴赏’的名义,进行一些正常的商业或文化交流,逐步铺设关系。”
“青禾明白。”侍立一旁的青禾轻声应道。
陈天纵站起身,走到密室那扇唯一的透气小窗前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皇室的轻蔑,对手的松懈,正是他暗中发展、积蓄力量的绝佳时机。
“让他们继续沉浸在‘文采风流,武道废材’的认知里吧。”他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,“当他们习惯于俯视这‘镜花水月’之时,便是这幻象化为惊涛,将他们彻底吞噬之日。”
诗稿入宫,看似只是一次文采的呈递,实则已然在神都的权力棋局中,投下了一颗影响深远的棋子。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加速涌动,只待时机成熟,便会冲破一切桎梏。
而执棋者,已然布好了接下来的杀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