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振武亲自率领的精锐斥候队,如同融入山影的鬼魅,悄无声息地潜向了被遗忘的鬼哭峡。朔方城与黑山峪大营则依照七皇子谕令,进入了外松内紧的最高戒备状态,明面上的巡逻队次增加了一倍,暗哨更是遍布各处要害,尤其是粮草囤积地与通往后方的主要隘口。
等待消息的几日,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。陈天纵依旧每日操练“锐士营”,只是明显能感觉到,投向他的目光中,除了以往的敬畏与好奇,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复杂。他那句无心之言,不仅点醒了潜在的致命危机,也将他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。
三日后,深夜。
周振武带着斥候队风尘仆仆地返回,人人面带疲惫,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后怕与愤怒的火焰。他甚至来不及更换沾满泥污的戎装,便直入守府,求见七皇子。
议事厅内,灯火通明,只有李琮、赵千岳、周振武以及被特意召来的陈天纵在场。
“殿下!”周振武声音沙哑,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寒意,“鬼哭峡……确有人马通行不久的痕迹!虽然对方极力掩饰,但在几处险要地段,还是发现了新鲜的马蹄印与折断的灌木,看痕迹,人数约在百人左右,皆是轻骑,行动极为迅速隐秘!”
他顿了顿,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:“根据痕迹判断,他们穿越鬼哭峡后,兵分两路。一路指向我黑山峪大营侧后的水源地,另一路……则隐隐指向朔方城通往内地的主要粮道枢纽——‘落雁坡’!”
果然!
尽管已有心理准备,但当猜测被证实时,李琮与赵千岳的脸色依旧瞬间变得极为难看。百人精锐轻骑,若真被其得手,无论是污染水源还是截断粮道,都足以让前线大军不战自溃!
“好狠毒的计策!好一个声东击西!”李琮一掌拍在案几上,震得茶杯乱跳,“若非陈教习心细如发,我等皆被蒙在鼓里,后果不堪设想!”
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天纵,这一次,其中的赞赏已毫不掩饰:“陈教习,你又一次立下大功!”
陈天纵微微躬身:“殿下洪福,侥幸而已。当务之急,是应对这两支潜入后方的奇兵。”
“周将军,可能追踪到他们的具体位置?”李琮转向周振武。
周振武面露难色:“对方极为狡猾,出了鬼哭峡后便化整为零,痕迹分散,难以精确追踪。且落雁坡方向地域广阔,搜寻不易。水源地那边,末将已加派了双倍哨戒并秘密布置了陷阱。”
李琮沉吟片刻,果断下令:“传令下去,落雁坡方向,明松暗紧,放出假消息,引蛇出洞!同时,调动‘影骑’营,秘密撒出去,务必在对方造成实质性破坏前,将其揪出来,全部歼灭!”
“影骑”营,是七皇子麾下最擅长潜行、追踪与暗杀的精锐骑兵,人数不多,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。动用他们,足见李琮对此事的重视与决心。
命令迅速传达下去。一场在普通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,于北境后方展开的无声猎杀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数日后,“影骑”营不负众望,分别在落雁坡外围与水源地附近,与那两支黑狼部精锐小队遭遇。战斗短暂而激烈,凭借绝对的信息优势与兵力优势,“影骑”营以极小的代价,将这两支企图制造混乱的蛮族精锐尽数歼灭,缴获了部分标识与情报,证实了他们确属黑狼部最核心的“黑狼卫”。
消息传回,朔方城高层终于松了口气。一场潜在的巨大危机,被消弭于无形。
紧接着,便是论功行赏。
野马滩正面阻击战,赵铁山所部浴血奋战,伤亡不小,当记首功;陈天纵率领“锐士营”侧翼策应,表现出色,功不可没;而最关键、也是价值最大的,无疑是陈天纵那句点醒梦中人、间接避免了一场灾难的“无心之言”。
然而,在最终的功劳簿与嘉奖令公布时,情况却变得微妙起来。
赵铁山及其麾下将士,获得了丰厚的金银赏赐与相应的军功晋升,实至名归。
而到了陈天纵这里,七皇子李琮的处置却显得颇为“谨慎”。明面上,嘉奖令表彰了“锐士营”在野马滩的英勇表现,赐下了一批钱帛酒肉犒军。但对于陈天纵个人,尤其是那最关键的战略预警之功,赏赐却仅限于一些金银玉器,以及几句“心思机敏,忠勤可嘉”的口头褒扬,并未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官职晋升或更显赫的封赏。
更引人深思的是,在军议之上,李琮刻意将破解鬼哭峡之谋的功劳,大半归在了老成持重的周振武将军身上,称其“经验丰富,洞察先机”,对于陈天纵的初始提醒,则只用“偶有所感,启发了周将军”一笔带过。
这种明显不符合“功过赏罚”常规的做法,让许多知晓内情的将领都感到意外和不解。
赵铁山是个直性子,在私下里找到陈天纵,愤愤不平地抱怨:“殿下这是何意?明明是你陈兄弟先看出那劳什子鬼哭峡有问题!周老将军不过是去核实了一下,怎的主要功劳就成了他的?殿下莫非是忌惮你的才能?”
陈天纵闻言,只是淡淡一笑,给赵铁山倒了碗酒:“赵大哥,慎言。殿下如此安排,自有殿下的考量。我等臣子,但尽本分即可,何必计较这些虚名?”
他心中如明镜一般。李琮此举,绝非简单的赏罚不明。一方面,自己崛起太快,练兵、战术眼光接连展现,已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,甚至忌惮。过重的赏赐和过高的名声,在根基未稳的北境,对他而言并非好事,反而可能成为众矢之的。李琮这是在有意替他“降温”,避免他过早成为各方势力的焦点,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。
另一方面,这也是李琮的一种驾驭之术。既要借用他的才能,又不能让他功高震主,需得时刻让他感受到,其荣辱兴衰,皆在自己一念之间。将功劳分润给周振武这样的军中宿将,也能平衡各方势力,维持军心稳定。
然而,理解归理解,这种刻意的“淡化”与“压制”,终究在军中激起了一层无形的波澜。
一些原本就因陈天纵的快速崛起而心存不满,或嫉妒其才华的将领,见此情形,心思顿时活络起来。看来,七殿下对此人也并非全然信任与倚重!他终究是个外人,还是个文人!
“哼,不过是运气好,蒙对了一次而已,还真当自己是诸葛再世了?”
“殿下明鉴,知道谁是真正的柱石之臣,谁是只会耍嘴皮子的。”
“练兵?谁知道他那套玩意是不是歪门邪道,能不能长久?”
“锐士营?看着光鲜,不过是殿下用来安抚人心的摆设罢了。”
种种或明或暗的议论,如同阴冷的风,开始在朔方城的角落流转。投向陈天纵的目光中,那份刚刚建立起的敬畏,悄然掺杂进了更多的猜忌、审视,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。
陈天纵对此恍若未闻,依旧每日往返于“锐士营”与住所之间,神色平静,仿佛一切与己无关。
但他知道,自己已被卷入北境军方更深的漩涡之中。军功引发的猜忌,如同水面下的暗礁,看似平静,却可能在不经意间,将人撞得头破血流。
而他也清楚,李琮的“保护”并非长久之计。真正的尊重与地位,终究需要靠无可争议的实力与功绩来换取。
下一次,当风浪再来时,他需要更耀眼的表现,来打破这无形的桎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