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凌晨。
距离皇女诞辰还有三日。
雨霜月睁开双眼,天花板是熟悉的木质纹理,但感觉却全然不同。
她没有动,身体却在轻微地颤抖。
梦境的残影还未散去,那些被焚烧的玩偶,那口漆黑的深潭,以及家人扭曲的面孔,这一次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。
以前,这些回忆只是一段段无声的影像,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。
可这一次,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,灼热、酸涩、还有一种陌生的冲动。
是愤怒吗?
还有一种让她手脚发凉的紧绷感。
是恐惧吗?
她不确定。
这些陌生的情绪像是突然被解冻的洪流,在她空旷的内心里横冲直撞,让她无所适从。
不过这也证明着自己确实变了,自从遇到老师和朋友们后,自己就不再像一个毫无情绪的傀儡。
她坐起身,抱着膝盖,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没有用。
越是压抑,那些画面和情绪就越是汹涌。
她第一次发现,原来那个华丽的庄园是如此可憎,原来那些人的面孔是如此丑恶。
这种感觉让她迷茫,也让她慌乱。
她该怎么办?
要怎么处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东西?
一个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。
老师。
这段时间的相处,让她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信赖。
他好像总有办法。
雨霜月掀开被子,穿上外套,走出了房间。
深夜的莱英哈特格外安静,只有巡逻的魔法傀儡发出轻微的运转声。
雨霜月凭着记忆,来到了裴逸的特聘教师宿舍门口。
她抬起手,却又犹豫了。
这么晚了,去打扰老师,是不是又在给人添麻烦?
但,不知道为什么,可能是自我意识过剩。
她觉得老师不会认为自己是麻烦。
于是,她深吸一口气,轻轻敲了敲门。
咚,咚咚。
过了一会儿,门内传来懒洋洋的回应。
“蓝馨,我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你,快回去,我是不会开门的。”
“……”
雨霜月只好再次敲门。
“老师,是我,雨霜月。”
门内安静了几秒,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门被拉开一道缝。
裴逸探出个脑袋,头发有些乱,打着哈欠。
“霜月?这么晚了,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
裴逸很确定,除了蓝馨,能这么晚来找自己的学生,一定是有着什么心事。
雨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老师真的很厉害,什么都没说,便知道了自己的来意。
裴逸把门完全打开,让她进来:“说吧,到底什么事,能让你大半夜的来找我。”
宿舍里很整洁,桌上摊着几本看起来很深奥的书,旁边还放着一个拆开的机械零件。
雨霜月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,双手放在膝盖上,低着头,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裴逸也不催她,自顾自地倒了两杯水,一杯推到她面前。
“先喝口水润润喉,想好了再说。”
温热的水汽拂过雨霜月冰凉的手指,她捧起杯子,却没有喝。
沉默在房间里蔓延。
许久,她才用很轻的声音开口。
“老师,我做了一个梦。”
“嗯,我在听。”
“梦到了以前的事。”
“嗯。”
裴逸应了一声,拉过一张椅子,坐了上去,认真的倾听着。
雨霜月组织着语言,将梦里的一切,将她被尘封的过往,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语调,缓缓地讲述出来。
从那个被撕碎的小熊玩偶开始,到被焚烧的所有“真心”,再到最后被推入深潭。
她讲得很慢,也很平静,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但她紧紧攥着水杯的指节,却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裴逸一直安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,没有露出同情或者惊讶的表情,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她。
直到雨霜月说完最后一句,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“所以,”裴逸终于开口,打破了寂静: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我……”雨霜月抬起头,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眸里,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:“……我感觉心里有些堵,好像还有点生气。”
“生气?”
“嗯。”她点了点头。
“那你还害怕吗?”
“……也有一点。”她承认:“看到他们我心中不仅有愤怒,也有恐惧。”
“嗯,愤怒和恐惧,听起来是挺正常的反应。”裴逸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。
他伸手拿过桌上的一个机械零件,在手里抛了抛。
“你的过去,就像这个零件,它已经被制造出来了,形状、材质都固定了,我没法把它变回一块铁矿石。”
他看着雨霜月。
“我能做的,最多是告诉你,这个零件可以用来做什么,或者帮你把它打磨得光滑一点,不那么硌手,但说到底,要怎么用它,要不要把它扔掉,还是得你自己决定。”
雨霜月似懂非懂地听着。
“老师,我该怎么做?”
“你想怎么做?”裴逸反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茫然地摇头。
“那我们就换个简单点的问题。”裴逸把零件放回桌上,身体微微前倾,“下次再做这个梦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我……”雨霜月愣住了。
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。
梦境于她而言,就是不断重复的放映,她只是一个被动的观众。
“还是像以前一样,看着那只熊被撕碎,看着那些玩偶被烧掉,看着自己被推下去?”裴逸的语气很平淡,却像一根针,扎在她最痛的地方。
雨霜月攥紧了拳头,摇了摇头。
“不……不想。”
“那就对了。”裴逸靠回椅背上:“下次,在梦里,试着做点不一样的事情。”
“不一样的事情?”
“对,比如,在那个男人拿走你小熊的时候,你可以大声喊还给我”。
“或者在他们烧你玩偶的时候,你可以冲上去,把火扑灭。”
“甚至在他们推你下水之前,你先一脚把他们踹下去。”
裴逸说得轻描淡写。
雨霜月被他这番话弄得有些发懵,但心底那股郁结之气,却莫名其妙地松动了一些。
裴逸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。
“什么时候,你能在梦里做出和以前不一样的选择,哪怕只是骂他们一句,困扰你的问题自然也就消失了。”
他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,外面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“我能做到吗?”
雨霜月有些疑惑。
裴逸抓了抓头发,语气依旧带着慵懒的气息,但话里的意思却清晰起来。
“梦,要让它自然改变,当然没那么容易。”
雨霜月静静地望着他。
裴逸的声音平稳了些。
“梦会变,通常是因为现实里的你自己,先下了某种决心,或者……真的搞明白了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。”
他指了指她的心口。
“那里的东西变了,梦里的反应才会跟着变,在那之前,你用非自然的手段在梦里把天捅个窟窿,醒来该堵的地方还是堵着,懂我意思吗?”
雨霜月睫毛颤了颤,似在消化这段话。
她依然没有完全明白,但隐约抓住了关键。
“决心……心里……”
“对,但是不用着急,迷茫只是暂时的。”
裴逸指着窗外。
“就如这刚刚升起的太阳一样,薄雾迟早会被程曦驱散。”
雨霜月顺着裴逸的手指望向窗外。
天际的鱼肚白正迅速被染上温暖的橙红,一缕金线刺破云层,恰好落在远处钟楼的尖顶上,将那冰冷的金属映照得熠熠生辉。
晨光如同缓慢流淌的熔金,驱散着残夜的清冷与阴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