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逸的声音如惊雷贯耳,清晰地传遍了帝都的每一个角落。
避难所内,亿万民众热泪盈眶,他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那个名字,汇聚成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信仰洪流。
孤月的心,没来由地一颤。
她不懂。
这些无意义的情感,这些脆弱的羁绊,为何能成为支撑他战斗至此的力量?
她只知道,必须彻底碾碎这份可笑的顽抗。
但孤月没有发现,裴逸并非在等待奇迹。
他在等待一个人的苏醒。
就在特异点形成,【记录】规则笼罩帝都的那一刻。
裴逸便感觉到,那颗早已被雨霜月贴身佩戴、吸收了他大量血液的古朴珠子,居然与他建立了一道微弱却清晰的联系。
透过这道联系,他“看”到了。
一座庄园。
他看到了雨霜月的灵魂,正被困在一个由她自身记忆编织而成的、不断轮回的梦境囚笼之中。
裴逸明白,那座华丽而冰冷的庄园,就是束缚她灵魂的枷锁,或者说心魔。
自己不能强行帮她破开梦境,这样对她毫无益处,她必须自己走出来。
当然,他虽然不能对破坏梦境的人和物,但是可以成为那个为她点亮一盏灯的人,在梦中引导她。
于是,在承受孤月第一次攻击,第一滴血落下的瞬间,裴逸已分出一缕心神,顺着那道由血液构建的信标,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灰色的梦境。
……
雾浓得化不开。
一座华丽却冰冷的庄园,如同沉默的巨兽,匍匐在雾气之中。
小小的雨霜月,她蜷缩在冰冷的门廊阴影里,怀中紧紧抱着那只耳朵被撕裂、缝线歪歪扭扭的小熊玩偶。
她看着“父亲”冷漠地拿走她心爱的玩具,看着“哥哥姐姐”的嘲弄与殴打,看着“母亲”那淬了毒的眼神。
心,是麻木的。
连疼痛,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无法反抗,也无力反抗。
这里是她的世界,一个没有光,也没有出口的世界。
她低下头,将小脸深深埋进小熊玩偶粗糙的绒毛里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很轻、很轻的声音,突兀地在她身旁响起。
“一个人吗?”
小霜月猛地一颤,愕然抬头。
她看到一个影子。
一个由纯粹的阴影构成的、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。
它没有五官,没有实体,就那么安静地蹲在她身边,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。
小霜月那双空洞的、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里,有着困惑。
“你是谁?”
影子没有再说话,只是伸出一只同样由阴影构成的“手”,轻轻地、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怀里那只破旧的小熊。
“它看起来,很难过。”影子的声音很温和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小霜月愣住了。
难过?
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熊,那歪歪扭扭的缝线,那残破的耳朵,在她眼中,似乎真的……透出了一丝哀伤。
“它只是……坏了。”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。
“是吗?”影子轻声反问,“我觉得,它只是在等一个人,把它重新变得开心起来。”
小霜月的心脏,那颗早已停止跳动、沉寂如死灰的冰冷心脏,在这一刻,极其轻微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,颤动了一下。
她不知道这个影子是谁。
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
但她本能地感觉到,这个影子……没有恶意。
在他身边,总会有种安心感,那股深入骨髓的、让她手脚冰凉的寒意,似乎都因为他的存在悄悄地消散了一些。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抱紧了小熊,将头埋得更深。
影子也没有再打扰她,它只是安静地、沉默地蹲在她身边。
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,一个无声的同伴。
为她那片灰白死寂的世界,投下了一小片,可以稍稍喘息的、温柔的阴影。
梦境的时间,是混乱而没有逻辑的。
过了很久。
小霜月心中,变得有了某种期待。
因为那个影子,一直都在。
当她被“哥哥”带着一群人堵在角落的树下,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拳打脚踢时,影子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。
他没有出手阻止。
他只是安静地看着。
小霜月习惯性地闭上眼,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疼痛。
但,当拳头真的落在她身上时,她能感觉到不像平常一样疼了。
仔细一看才发现影子混着树的影子,铺在了自己身上,帮自己承担了一些疼痛。
虽然依然避免不了受伤,但是心里面有种暖洋洋的感觉,似乎把剩下的疼痛也消融了。
她拖着满是青紫的身子,回到冰冷的房间。
影子似乎早有准备。
他递过来一片绿色的、带着露珠的叶子。
“这是什么?”小霜月问。
“药。”影子回答,“贴在伤口上,会舒服一点。”
小霜月毫不犹豫地接过叶子,贴在手臂的那块淤青上。
一股清凉的、带着草木气息的感觉瞬间传来,那火辣辣的痛感,真的减轻了。
她看着那片普通的叶子,又看了看旁边沉默的影子,心里那片荒芜的土地上,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、不知名的种子。
“你没事吗?我看不出来你伤在哪里,你告诉我,我帮你贴。”
“没事,我不需要的。”
......
她开始尝试着和影子交流。
“为什么……他们要打我?”
“因为他们觉得,打你,会让他们自己感觉很好。”影子回答。
“为什么……他们感觉很好,我就要疼?”
“因为你没有反抗。”
小霜月愣住。
是啊……因为我让他们打了。
因为我没有反抗,没有躲开,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反抗和躲开。
“可是……我打不过他们。”她小声说。
“打不过,和站着不动,是两回事。”影子指了指房间的角落,“你看,那里有个花瓶。”
小霜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。
“下一次,当那只‘猴子’再向你挥拳头的时候,你可以试试,把那个花瓶砸向他的脚。”影子轻声说,“猴子被砸疼了,也许就不想再打人了。”
小霜月的心猛地一跳。
把花瓶……砸过去?
这个念头,在她的人生中,从未出现过。
可是……
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,又看了一眼墙角那个沉重的、看起来就很结实的花瓶。
那个小小的、反抗的念头,像一根坚韧的藤蔓,在她心底悄然生根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影子成了她唯一的陪伴。
他会带她去看庄园角落里悄悄开放的、不起眼的野花。
“你看,没人给它浇水,没人夸它好看,它不也自己开得很高兴吗?”
他会指着天上飘过的云。
“你看它,想变成什么形状,就变成什么形状,谁也管不了。”
他从不教她强大的魔法,他只是在教她“看见”。
看见世界除了灰白之外,还有别的颜色。
看见自己除了承受之外,还有别的选择。
一天夜里,小霜月又一次从柜子里,拿出了那只被她缝补好的小熊。
她看着小熊身上歪歪扭扭的针脚,和那依旧残破的耳朵,眼神黯淡。
“缝不好了。”她说。
“为什么?”影子问。
“因为……它已经碎了,少了很多棉絮。”
“那不如用其他的东西填补?”影子拿起旁边的一枚红色野果,用指尖轻轻挤出一点汁液。
然后,他在小熊那歪扭的缝线旁,点上了一个小小的、像爱心一样的红点。
又在另一处伤疤上,画了一朵小小的、笨拙的五瓣花。
伤口被巧妙的遮住了。
“你看,这样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?”
小霜月怔怔地看着。
那刺眼的伤疤,在这些红色图案的点缀下,仿佛不再是丑陋的证明,而变成了一种……独特的、只属于这个小熊的印记。
她的心,又一次被轻轻触动了。
她学着影子的样子,用果汁在小熊身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。
画上太阳,画上月亮,画上小草。
画着画着,她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,第一次,浮现出了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极其专注而投入的神情。
她不再是那个麻木的、等待被伤害的傀儡。
她成了一个正在创造着什么的人。
小霜月的变化,是悄无声息的。
但在这个压抑的、病态的庄园里,任何一丝“异常”,都会被无限放大。
“母亲”在经过她房间时,发现她不再是呆滞地坐在角落,而是在低头,用一些不知从哪找来的野花花瓣,认真地装饰着那个早就该被扔掉的破烂玩偶。
她的脸上,甚至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、近乎平静的柔和。
“你在做什么鬼东西?”
“母亲”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宁静。
她一把抢过那个被精心装饰过的小熊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“整天摆弄这些垃圾,像什么样子!”
若是以前,小霜月只会麻木地看着,任由她夺走,任由她丢弃。
但这一次。
在“母亲”即将把小熊扔出窗外的瞬间。
“还给我!”
一声不大,却异常清晰的、带着一丝颤抖的嘶喊,从小霜月口中发出。
“母亲”的动作顿住了,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,看着这个一向沉默如偶人的女儿。
她居然……敢反抗了?
小霜月自己也愣住了。
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。
她只知道,当看到那个被她和影子一起装饰过的、独一无二的小熊即将被毁掉时,一种强烈的、陌生的情绪,像岩浆一样从她心底喷涌而出。
她不能让它被扔掉!
“你……你敢这么跟我说话?!”“母亲”的脸上瞬间布满怒火。
她扬起手,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要扇下。
小霜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,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。
但她没有后退。
她的双手,依旧固执地伸着,目标明确——她的小熊。
“啪!”
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。
一只由阴影构成的、模糊的手,稳稳地抓住了“母亲”挥下的手腕。
是影子。
他不知何时,已经出现在“母亲”的身后。
“母亲”脸上的愤怒瞬间化为惊恐,她看不清影子的模样,只能感觉到一股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、无法言喻的压迫感。
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东西?!”她尖叫着,甩开影子的手,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。
小霜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。
影子沉默地走到她面前,将那个小熊,轻轻放回了她的怀里。
“你看,”影子的声音很温和,“你说‘不’的时候,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。”
小霜月低头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小熊,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沉默的影子。
她的心脏,跳得很快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,在她心中翻腾。
原来……说“不”,是这种感觉。
原来,反抗,并不会让天塌下来。
这个发现,像一道划破浓雾的闪电,让她那片混沌的世界,第一次变得清晰起来。
但她不知道,这道闪电,也彻底惊动了这座庄园里,惊动了这个“梦”。
梦境,开始变得不再稳定。
“父亲”看她的眼神,不再是漠视,而是一种审视货物的冰冷与算计。
“哥哥”和“姐姐”的欺凌,变得更加频繁和恶毒。
他们不再满足于拳打脚踢,而是开始用各种言语羞辱她,试图摧毁她那刚刚建立起来的、微弱的自信。
“怪物!”
“和影子为伍的怪胎!”
“你以为有人护着你了?他迟早也会像垃圾一样被丢掉!”
小霜月努力地不去听,不去理会。
她只是紧紧抱着她的小熊,躲在影子的身边。
影子也始终陪着她。
他教她如何在言语的泥潭中,找到可以立足的石头。
“他们说你是怪物,你就问他们,什么样的怪物,能把他们吓得只会动嘴?”
他教她如何用行动,去回应那些无端的恶意。
当“哥哥”再次带人堵住她时,她没有再站着不动。
她记起了那个花瓶。
在第一个拳头挥来时,她用尽全身力气,将书桌上一个沉重的墨水瓶,狠狠砸了过去。
墨水瓶没有砸中人,却在“哥哥”脚边炸开,黑色的墨汁溅了他一裤腿。
看着“哥哥”那张错愕又狼狈的脸,看着他身后那些同伴憋不住的笑声。
小霜月第一次发现,原来恐惧,是可以被驱散的。
原来那些看起来不可战胜的恶魔,也会有如此滑稽可笑的一面。
她心中的那颗种子,在不断茁壮成长。
她会因为影子讲的一个冷笑话而偷偷地笑。
她会在看到庄园里飞过的蝴蝶时,眼神中流露出好奇。
她甚至开始尝试,用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,给自己编一个虽然笨拙却充满生气的花环。
她正在一点点地,将自己从那个灰白色的、名为“过去”的茧里,挣脱出来。
而这一切,都被梦境的主宰者们,看在眼里。
他们感到了威胁。
他们不能容忍这个“棋子”,拥有自己的意志。
他们更不能容忍那个来历不明的、正在改变一切的“影子”,继续存在。
于是,一个更加恶毒的、旨在彻底碾碎她所有希望的计划,悄然酝酿。
他们决定,要当着她的面,亲手处决掉她唯一的、也是最后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