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天子宗主那句“单向传送,只能来,不能回”,像块凉飕飕的石头,噗通一声砸进王飞心湖里,激起好大一片涟漪。
回去的路,暂时是断了。这消息得烂在肚子里,半点不能往外透,否则海外那边非出乱子不可。
他心里翻江倒海,面上却稳得像块老山岩,只点了点头,表示知道了。
玄天子见他这般沉稳,眼底的欣赏又多了几分。
“王道友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玄天子袖袍一拂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你我一见如故,又是同出一源(指都靠那传送阵),何必见外?
我看,就在我玄仙宗住下。正好宗内有一座闲置的‘栖霞峰’,灵气尚可,景色也还过得去,便划给道友,成立一‘武道峰’。
道友任峰主,这位……嗯,道友,便是峰主夫人。你麾下那些人,皆为武道峰弟子。如何?”
这安排,可谓是给足了面子,也给了极大的自主权。
一座独立的山峰,等同于在玄仙宗内部有了个自留地,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,省去了无数麻烦。
王飞略一沉吟,便拱手应下:“如此,便多谢宗主厚爱,王某却之不恭了。”
“哈哈,好!”玄天子抚掌一笑,“至于对外说辞嘛……简单。
就说你王飞,是我玄仙宗早年流落在外的一支血脉,论起来,你我还算得上是远房的表兄弟。
如今你修行有成,携家带口认祖归宗,回归宗门!
失散多年的兄弟回来了,给你个峰主之位,名正言顺!”
王飞听得嘴角微抽,这理由……还真是够朴实无华的。不过,听起来合情合理,最能堵住悠悠众口。
“全凭宗主安排。”
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消息传开,玄仙宗上下一片哗然。
“听说了吗?咱们宗里多了个武道峰!”
“武道峰?练武的?那不是凡夫俗子玩的东西吗?”
“峰主叫王飞,据说是宗主失散多年的表兄弟!”
“真的假的?怎么突然冒出来个亲戚?”
“谁知道呢,反正人已经住进栖霞峰了,宗主亲自下令改名为武道峰,闲人免进。”
好奇、猜测、质疑,各种目光都投向了那座原本不起眼的栖霞峰,如今的武道峰。
但宗主令谕如山,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窥探。
只看到那座山峰很快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,像是设下了什么禁制,从外面看不清里头光景,显得神秘兮兮的。
武道峰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王飞接手山峰后,第一时间就和敖汉联手,布下了好几层禁制。
有隔绝窥探的,有汇聚灵气的,更有几道蕴含着混沌法则与真龙之力的防御阵法,确保连只苍蝇飞进来都能被察觉。
山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。原有的亭台楼阁稍作修葺,便成了众人的居所。
王飞和女妭住在位置最好、灵气最浓郁的主院。
敖汉和几位妖族化神占据了一片靠近山涧、带点野趣的区域。
其余人等,也各自寻了合心意的洞府或小院安顿下来。
从表面上看,武道峰安静得过分。弟子们深居简出,几乎不与外峰之人来往。
偶尔有执事堂派人送来份例的灵石、丹药、食材,也只能送到峰口,由轮值的弟子面无表情地接过,道声谢,便转身回峰,绝不多说半个字。
外界都传言,这武道峰的人性子孤僻,瞧不起人,或者是在海外穷乡僻壤待久了,不懂礼数。
他们哪里知道,这五十多人,关起门来,都快忙疯了!
核心任务只有一个——研究!对比!
玄天子说话算话,在王飞入驻武道峰的第三天,就派人送来了一枚玉简。
里面可不是什么大路货,而是玄仙宗核心传承的、直达大乘期的完整功法——《玄元一气诀》!
从最基础的引气入体,到炼气、筑基、金丹、元婴、化神,再到海外缺失的炼虚、合体,以及渡劫、大乘各个境界的修炼法门、关窍要点、注意事项,记载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!
这份礼,不可谓不重!足见玄天子的诚意。
王飞拿到玉简,立刻召集所有核心成员。
“都给我听好了!”王飞神色严肃,“咱们的老底子,是东荒和海外的野路子,靠着一股狠劲和肉身力量硬趟过来的。
现在,面前摆着的,是南洲正儿八经、传承有序的康庄大道!
咱们以前缺失的,走偏的,模糊的地方,都得靠它来补全、来矫正!”
他目光扫过众人:“从今日起,所有人,暂停原有功法的修炼!首要任务,就是给老子啃透这本《玄元一气诀》!
不是让你们转修,是让你们对照!用自己的身体,用自己的感悟,去体会这正统功法和咱们野路子的区别!
尤其是化神之后,炼虚、合体这两个境界,到底是怎么回事,必须给老子弄明白了!”
“是!峰主(陛下)!”
众人轰然应诺,一个个眼睛放光,如同饿狼见到了肥肉。
他们都是修行路上的老手,深知根基的重要性,也早就对那缺失的两境好奇得心痒难耐。
于是,武道峰彻底进入了“闭关研究”状态。
主院内,王飞和女妭对面而坐,中间摊开着那枚玉简投射出的金色文字。
敖汉也化为人形,坐在一旁,眉头紧锁。
“炼虚境,原来是这么回事……”王飞喃喃自语,“化神圆满,神魂壮大到一定程度后,并非直接冲击天地壁垒引动天劫,而是要先‘炼神还虚’。
这个‘虚’,指的是法则本源,是天地至理。需要将凝实的神魂,再次散入冥冥,去感悟、去触碰、去‘融化’于更精微的法则脉络之中……这是个水磨工夫,也是个极度危险的过程,搞不好神魂就会彻底迷失,化为虚无。”
他对照自身,回想起自己当年化神圆满后,感觉神魂足够强大了,便直接引动了渡劫天雷,现在想想,真是后怕。
那感觉,就像是一个铁匠,把铁块烧红了,还没经过千百次的折叠锻打去除杂质、均匀材质,就直接抡起大锤要去打造神兵,成功率低得可怜不说,就算成功了,兵器也难免有暗伤,不够纯粹。
“合体境,更是关键。”敖汉指着另一段文字,龙目中也满是惊叹,“炼虚有成,神魂与法则初步相融,感知更为敏锐精微。
此时,需要将经过‘虚’境锤炼的神魂、磅礴的法力、以及被打熬得强韧的肉身,三者进行深层次的统合。
如同将精铁、炭火、匠人之魂融为一体,方能诞生有灵性的器胚。
这一步,是为承载渡劫时的天地伟力,打下最坚实的根基!怪不得南洲修士渡劫成功率似乎更高,原来根基打得如此牢靠!”
王飞深以为然。他们海外修士渡劫,更像是用蛮力和意志硬抗,肉身和神魂是分开的两道防线。
而南洲正统,是在渡劫前,就把肉身、法力、神魂拧成一股绳了,抗风险能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。
女妭虽然不说话,但她听着王飞和敖汉的讨论,时而点头,时而歪着头思考。
她伸出纤细的手指,在空中轻轻划动,指尖过处,竟有细微的法则纹路一闪而逝,比玉简中描述的更为玄奥。
王飞和敖汉看得目瞪口呆,愈发觉得女妭的来历深不可测。
除了理论研究,实践对比也同步进行。
一位以肉身强横着称的妖族化神,按照《玄元一气诀》中记载的、一种专门用于炼虚期锤炼神魂感知的“微尘观想法”,尝试将神念集中于一颗沙砾。
结果没控制好,他那强横的神念差点把那沙砾给震成了虚无,搞得自己头晕眼花。
“娘的,这细活儿,比跟人打一架还累!”那熊妖王揉着脑袋抱怨。
另一位来自东荒的老部下,则尝试运转合体境才涉及的“三元归一”秘术,想要调和神魂、法力与肉身。
结果他那习惯了猛冲猛打的肉身气血和霸道法力,跟相对“精细”的神魂之力完全不合拍,差点在体内引起小规模的能量冲突,吓得他赶紧停下。
“不行不行,咱们这身子骨,像是抡惯了重锤的糙汉子,突然让去绣花,别扭得很!”
类似的状况在武道峰各处上演。大家这才真切地体会到,正统仙道对于力量控制的精微要求,远非他们之前那种“大力出奇迹”的路数可比。
但也正是这种对比,让他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身缺陷和未来努力的方向。
而这一切研究的背后,都少不了玄天子的身影。
这位大乘期的宗主,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往武道峰跑。
也不通报,熟门熟路地就溜达到王飞的主院,自顾自地坐下,掏出自己带来的好茶叶。
“王老弟,女妭妹子,来来来,尝尝我刚得的‘云雾灵尖’,据说长在万丈悬崖上,一年就产那么几两。”
王飞也由着他,吩咐弟子备上泉水。三人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,煮水烹茶。
大多数时候,玄天子并不谈正事,就是东拉西扯,说说宗内趣闻,聊聊南洲风物,或者点评一下最近修仙界又出了什么新秘境,哪个宗门的老怪物又和人打了一架。
王飞话不多,多是听着,偶尔插上一两句。
女妭则更安静,小口抿着茶,眼神空灵地看着远处的云卷云舒,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。
但玄天子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。他看得出来,王飞这群人是在潜心研究他给的功法,这让他很满意。有时候,他会看似无意地提点一句:
“炼虚之境,重在‘感’而非‘控’,心神需放空,如镜映水。”
“合体之要,在于‘平衡’二字,过犹不及。”
这些话,往往能点醒王飞他们在研究中遇到的困惑。
王飞心里明镜似的,知道玄天子这是在观察,也是在投资。
观察他们的心性、潜力;投资他们的未来,或许是想借他们这股海外来的“新鲜血液”,给略显沉寂的玄仙宗带来一些变化,又或者,有更深层的目的。
但无论如何,目前这种“喝茶论道”的关系,对双方都有利。
王飞需要时间和资源来补全自身,需要玄仙宗这个跳板和掩护;
而玄天子,似乎也乐得看到宗内多出这么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。
一来二去,宗主天天往武道峰跑,和那位新来的、孤僻的王峰主喝茶聊天,几乎成了玄仙宗一道固定的风景线。
起初还有人议论,时间久了,大家也就习惯了。
只是看向武道峰的目光,从最初的好奇质疑,慢慢变成了敬畏和神秘。
谁也不知道,在那层雾气笼罩之下,一场关于修行道路的深刻反思与融合,正在悄然进行。
武道峰的安静,不是在故步自封,而是在积蓄力量,等待着破茧成蝶的那一天。
茶香袅袅中,王飞抿了一口灵茶,目光透过云雾,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。路还长,但方向,已经越来越清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