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句无声的口型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，穿透了喧嚣的停机坪，精准地刺入林锋即将沉寂的意识深处。
『或许不值。』
轰！
林锋的脑海里，像是引爆了一颗炸弹。
七张年轻的，带着血污和硝烟的面孔，在他眼前一一闪过。他们临死前，望向自己的眼神，没有恐惧，没有怨恨，只有绝对的信任和……托付。
值吗？
用他们的生命，换来眼前这个自诩为‘王’的杂碎？
不值吗？
那他们流尽的鲜血，他们用生命扞卫的荣耀，难道就成了一个冰冷的笑话？
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，从林锋的胸腔最深处喷涌而出。这股力量，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濒临极限的虚弱。
『扶我起来！』
林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，但其中蕴含的意志，却让扶着他的许三多浑身一颤。
『队长！你的伤！』许三多带着哭腔，双臂收得更紧，生怕他摔倒。
『我叫你，扶我起来！』
林锋猛地一挣，几乎是用尽了回光返照般的力气。他半边身子靠在许三多的身上，双脚却死死地踩在了地面上，颤抖着，却倔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。
他那双本已涣散的眼睛，此刻重新凝聚出骇人的光。那不是属于一个重伤员的眼神，那是属于一头濒死却依旧要撕裂敌人的孤狼的眼神。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。
王朗刚要咆哮着让医疗兵赶紧动手的吼声，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他看着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年轻人，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，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。
那个被俘的‘幽灵’，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。他有些意外，但更多的是玩味。他很享受这种将强者尊严踩在脚下的感觉。
林锋的目光，越过所有人，如两把淬毒的利刃，死死地钉在了‘幽灵’的脸上。
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，颤抖着，指向‘幽灵’。
『你……』
他张了张嘴，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血音，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，染红了他苍白的嘴唇。
『你刚才……说什么？』
他的声音很轻，很飘，却像一记重锤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‘幽灵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，耸了耸肩，用那口流利的英语，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，这一次，声音不大，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。
『我说，用七个小卒子，换一个王。这笔交易，或许……不值。』
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怜悯，『看，你快死了，他们已经死了。而我，还活着。这就是王和卒子的区别。』
王朗听不懂英语，但他能看懂那份深入骨髓的傲慢和挑衅。他身边的翻译官脸色煞白，嘴唇哆嗦着，却不敢第一时间翻译出来。
『他妈的他说什么？！』王朗一把抓住翻译官的衣领，双目赤红地咆哮道。
翻译官结结巴巴地将‘幽灵’的话转述了一遍。
王朗的身体晃了一下，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。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，顶在了‘幽灵’的额头上。
『你个狗杂种！有种再说一遍！』
‘幽灵’面对黑洞洞的枪口，非但没有丝毫畏惧，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。他甚至微微前倾，似乎想让枪口贴得更紧一些。
『开枪啊，将军。』他用生硬的中文，一字一顿地挑衅道，『杀了我，你就永远……得不到你想要的。而我的死，只会证明……你们的牺牲，更加……愚蠢。』
『你！』王朗气得浑身发抖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。
就在这时，林锋那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『王副参谋长……』
王朗猛地回头。
『把枪……放下。』林锋喘着粗气，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，『跟一个……死人……置什么气。』
死人？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‘幽灵’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凝固。
林锋看着他，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出一个弧度，那是一个混杂着血腥和无尽嘲弄的笑容。
『你以为……你是王？』
林锋的声音依旧虚弱，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，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。
『一个连自己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的王？一个把诱饵当成目标的王？一个……马上就要被自己人清理门户的王？』
一连串的反问，如同连珠炮一般，一句比一句更重地砸在‘幽灵’的心头。
‘幽灵’的瞳孔，猛地收缩。
『你……什么意思？』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和警惕。
林锋笑了，因为牵动了伤口，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，但他毫不在意。
『没什么意思。』他摇了摇头，目光转向停机坪的另一端，那七具被军旗覆盖的遗体，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，『我的兄弟们，用生命……换来的东西，比你这条命……金贵一万倍。』
他顿了顿，深吸一口气，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量。
『你是不是觉得，你的身份很隐秘？你是不是觉得，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？你是不是觉得，你被我们抓住，只是一个意外？』
林锋的目光重新回到‘幽灵’的脸上，那眼神里的怜悯，比刚才‘幽灵’表现出来的，要浓烈百倍。
『你错了。』
『从你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，你们的每一步，都在我们的注视之下。』
『包括你，代号‘幽灵’，真名，亚历克斯·科瓦奇。前三角洲部队上尉，三年前在阿富汗战场诈死脱身，加入了世界上最大的佣兵组织‘地狱犬’，成为‘地狱犬’首领‘刻耳柏洛斯’麾下三大核心头目之一。』
林锋每说出一个词，‘幽灵’亚历克斯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当林锋清晰地说出他的真名和背景时，他脸上的所有血色瞬间褪尽，那份属于‘王’的从容和傲慢，碎裂得一干二净，只剩下无尽的惊骇和难以置信。
『你……你怎么会……』
这不可能！他的身份是最高机密！除了‘刻耳柏洛斯’本人，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！
林锋没有理会他的震惊，继续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，宣判着他的死刑。
『这次行动，你们的目标是窃取我国西部战区最新的‘鹰眼’战术数据链的核心算法。你负责带队突袭，另外两支小队负责接应和制造混乱。』
『你以为我们是被你们调动，疲于奔命？』
林锋的笑容更冷了。
『我们放任你们渗透，放任你们接近目标，甚至……放任你们‘成功’窃取到那份数据，只是为了让你，把那份我们‘精心准备’的礼物，亲手带回去。』
『一份……足以让你们整个‘地狱犬’，从内部彻底烂掉的礼物。』
亚历克斯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，他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，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。
『假的……数据是假的？』
『不，是真的。』林锋摇了摇头，『只不过，我们在里面加了一点小小的‘佐料’。一种无法被检测，无法被清除，一旦接入你们的内部网络，就会瞬间引爆的……逻辑病毒。』
『它不会毁掉你们的系统，那太便宜你们了。』
『它会篡改你们所有的情报，污染你们所有的数据库，让你们的盟友变成敌人，让你们的退路变成死路。它会让‘刻耳柏洛斯’，亲手把刀捅进自己另外两个头目的心脏里，因为他收到的情报会告诉他，那两个人，是叛徒。』
林锋看着面如死灰的亚历克斯，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『而你，亚历克斯先生。你就是那个把特洛伊木马亲手推进城里的……‘英雄’。』
『你觉得，当‘刻耳柏洛斯’发现自己的一切都毁了的时候，他会怎么‘感谢’你？』
『不……不！不可能！这绝对不可能！』亚历克斯疯狂地摇头，精神几近崩溃，『你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！』
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。』林锋的声音变得愈发飘渺，他的意识已经到了极限，『因为……我们不仅知道你们的计划，我们还知道……是谁把计划卖给了我们。』
这句话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亚历克斯的眼神彻底涣散了。
内鬼！
组织里有内鬼！
这个念头，比病毒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他不是王。
他从头到尾，都只是一颗棋子。一颗被己方和敌方同时玩弄于股掌之上的，可悲的弃子。
他为了这颗弃子，沾沾自喜，甚至用七条鲜活的生命来衡量自己的价值。
何其荒谬！何其可笑！
『噗——』
亚历克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，双膝一软，跪倒在地。他不是被任何人击倒的，他是被自己心中那座名为‘骄傲’的大厦，彻底垮塌后，活活压垮的。
他的精神，在这一刻，被林锋用最残酷的方式，彻底摧毁了。
而林锋，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，再也支撑不住。
他眼前的世界，终于彻底陷入了黑暗。
他缓缓地倒了下去，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七个兄弟。
他们站在阳光下，对着他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
兄弟，我们……赢了。
『队长！』
许三多撕心裂肺的吼声，响彻整个停机坪。
……
抢救室的红灯，亮了很久。
走廊里，一片死寂。
王朗靠在墙上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，脚下已经丢了一地的烟头。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脑子里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林锋昏迷前的那番话。
那不仅仅是一场审讯，那是一场战争。一场不见硝烟，却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加凶险的心理战争。
林锋用他那重伤之躯，用他那惊人的意志和智慧，硬生生将一个精英中的精英，一个自诩为‘王’的敌人，彻底碾碎。
他不仅扞卫了牺牲战友的荣耀，更揭开了一场惊天阴谋的一角。
‘地狱犬’，‘刻耳柏洛斯’，逻辑病毒，内鬼……
每一个词，都让王朗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，感到一阵阵的心悸。
他意识到，这次边境冲突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。这背后，牵扯着一个庞大的，跨国的，拥有恐怖实力的黑暗组织。
而林锋和他的小队，一直战斗在这条最隐秘，也最危险的战线上。
他看了一眼不远处，像一尊门神一样，笔直地站在抢救室门口的许三多。
这个傻兵，从林锋被推进去开始，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，一动不动，不吃不喝，不言不语。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盏红灯，仿佛要把它看穿。
王朗掐灭了烟头，走了过去，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。
许三多的身体纹丝不动，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。
『小子，去休息一下吧。这里有我。』王朗的声音难得地放缓和了一些。
许三多像是没听见。
王朗叹了口气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。
『这是命令！』
许三多的身体这才微微一颤，他缓缓地转过头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王朗，嘴唇动了动，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『报告首长……队长他……』
『他会没事的。』王朗打断了他，语气不容置疑，『他那样的兵，阎王爷不敢收。』
许三多眼圈一红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。
『是！』他猛地挺直了胸膛，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『去吧，吃点东西，睡一觉。等他出来了，还需要你照顾。』王朗挥了挥手。
许三多这才迈开僵硬的步伐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。
看着许三多的背影，王朗的眼神愈发复杂。
兵熊熊一个，将熊熊一窝。
林锋那样的将，才能带出这样的兵。忠诚，坚韧，一根筋，但只要认准了方向，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
一个参谋军官快步跑到王朗面前，敬礼。
『报告副参谋长！那个俘虏……』
『叫亚历克斯。』王朗纠正道。
『是！那个亚历克斯，醒了之后就疯了。』参谋的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，『一直在重复一句话。』
『什么话？』王朗皱起了眉头。
『他说……他是罪人，他是特洛伊的英雄。』参谋回答道，『然后就不停地用头撞墙，我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才安分下来。』
王朗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他知道，林锋的心理战，成功了。
那个不可一世的‘王’，已经彻底废了。从他跪下的那一刻起，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。
『看好他。』王朗沉声命令道，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，别让他死了，也别让他自残。他脑子里的东西，比他的命重要。』
『是！』
参谋领命而去。
王朗再次看向抢救室的红灯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这一战，从战术层面上看，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七名最优秀的特战队员，永远地留在了这片雪域高原。
但从战略层面上看，他们却取得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胜利。
一个足以颠覆整个‘地狱犬’组织的计划，成功地启动了。
而这一切的关键，就是那个正躺在手术台上，生死未卜的年轻人。
时间，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走廊里的空气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终于，抢救室的红灯，在亮了足足八个小时之后，啪嗒一声，熄灭了。
王朗猛地站直了身体，一个箭步冲了过去。
门开了，一个穿着手术服，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，摘下了口罩。
『医生！他怎么样？！』王朗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。
医生看着王朗，又看了看他身后闻讯赶来的几名军官，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『王副参谋长，各位首长，请放心。』
『手术很成功，林队长的命，算是从鬼门关抢回来了。』
呼——
在场的所有人，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
王朗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，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。
『但是……』
医生一个转折，让所有人的心，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王朗死死地盯着医生，『但是什么？』
医生叹了口气，脸上带着一丝惋惜和沉重。
『失血过多，加上伤口撕裂严重，左臂的主神经丛……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。』
『说人话！』王朗低吼道。
医生被他吼得一哆嗦，连忙解释道：『也就是说……他的左臂虽然保住了，但是未来的灵活性和力量，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。日常活动没问题，可想要再恢复到以前那种……可以完成高精度射击和极限格斗的水平……』
医生没有再说下去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
对于一个普通的士兵来说，这或许是可以接受的结果。
但对于林锋这样，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特种兵王来说，这意味着什么，不言而喻。
王朗的身体，僵住了。
他仿佛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，在最璀璨的时候，被一道无情的闪电，硬生生劈落。
走廊里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过了许久，王朗才缓缓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『把他……转到军区总院最好的病房。』
『通知下去，动用一切资源，请全国最好的康复专家……不，全世界！』
『不惜任何代价！』
王朗的拳头，捏得咯咯作响，他转过身，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。
他对着身后的参谋，下达了一个冰冷刺骨的命令。
『去，把审讯室给我预热一下。』
『把那个叫亚历克斯的杂碎，给我吊起来。』
参谋浑身一凛，『副参谋长，您要……』
『我要让他开口。』王朗的嘴角，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，『既然林锋废了他的精神，那我就来敲碎他的骨头。我要把他知道的每一个字，都给我……榨出来！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