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刮在脸上,像钝刀子割肉。鸦公哈出一口白气,瞬间就在须发上结了层霜。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,那被虚空暗影蚀出的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灰黑,即便以他强悍的体魄,愈合也极其缓慢。
“这鬼地方,冷得邪门。”他啐了一口,看向被任天齐根须护在冰岩下的苏璃霜。她周身的寒气越来越盛,身下的积雪不断凝结加厚,几乎要将她半封起来。眉心那道冰蓝裂痕幽幽发光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。
任天齐的幼苗本体也覆盖着薄霜,唯有那枚暗金嫩芽,在这片极致严寒中反而显得愈发精神,微微摇曳间,将渗入体内的丝丝寒意转化为一种奇特的滋养。他能感觉到,远处那片冰铸玉砌的建筑群深处,有什么东西与苏璃霜,与他新得的这丝力量,共鸣越来越清晰。
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“走。”任天齐传递出坚定的意念,根须小心地托起几乎被冰封的苏璃霜。
鸦公点头,撕下一条兽皮缠紧手臂的伤处,当先迈开步子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跋涉,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寂静的雪坡和冰崖。
越是靠近那片建筑,空气中的寒意就越是精纯凛冽。呼吸间,肺腑都像是要被冻僵。寻常修士在此,恐怕连灵力运转都会变得极其困难。
终于,他们抵达了建筑群的外围。走近了看,更觉震撼。这些建筑并非简单用冰块垒砌,而是仿佛直接从山体中雕凿而出,与整座雪山浑然一体。墙壁是某种不知名的白色玉石,触手冰冷彻骨,却又异常坚韧,表面流淌着极淡的冰蓝色光晕。建筑风格古朴而宏大,尖顶直指灰蓝苍穹,透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肃穆与寂寥。
入口处并无大门,只有一个巨大的拱形通道,内部光线昏暗,深不见底。通道两侧矗立着数尊巨大的冰雕。雕的并非人形,而是一种似龙非龙、头生独角、身披细密冰鳞的奇异生物,盘踞在冰座之上,栩栩如生,冰冷的眼珠俯视着来者,带着一股源自远古的威压。
“这雕的是个啥玩意儿?”鸦公凑近一尊冰雕,仔细看着那生物利爪下按着的、扭曲挣扎的模糊人形石刻,眉头拧紧,“瞧着不像善茬。”
任天齐的根须感知着冰雕,内部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冰封之力,并非死物,更像是一种被封印的守卫。
就在他们驻足观察时,被根须托举的苏璃霜忽然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,眉心裂痕蓝光大盛,一道极细微的冰蓝气息逸出,如同受到牵引般,飘向最近的那尊冰雕。
嗡——!
那冰雕巨兽的眼珠,猛地亮起两点幽蓝光芒!
“不好!”鸦公低吼,瞬间后退,气血翻涌。
咔…咔嚓…
冰雕表面出现细微裂痕,覆盖的厚冰开始簌簌掉落,一股冰冷、暴戾、充满敌意的意识骤然苏醒,锁定了三人!
任天齐想也不想,卷着苏璃霜急速后退。那暗金嫩芽急促震颤,一股混沌波动扩散开来,试图干扰那苏醒的意识。
然而,那股冰封意志极其强大,暗金嫩芽的波动竟如泥牛入海,只让其动作迟缓了微不足道的一瞬。冰雕外层冰块加速崩落,露出底下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深蓝鳞甲,一只覆盖着冰甲的利爪已缓缓抬起,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任天急中生智,一根细小的根须探入苏璃霜腰间的丝囊,卷住了那块从灰白世界得到的青铜碎片!
就在青铜碎片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——
异变陡生!
那即将彻底苏醒的冰雕巨兽动作猛地一滞!它抬起的利爪悬在半空,眼中沸腾的暴戾敌意如同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,甚至…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?
它那冰冷的目光,死死盯住了任天齐根须卷着的那块青铜碎片。
碎片之上,那些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,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淡金光泽,与整个建筑群弥漫的冰蓝光辉隐隐呼应。
嗡…
不仅仅是这一尊,通道内外,所有冰雕巨兽的眼睛都陆续亮起幽蓝光芒,却又都陷入了同样的凝滞状态,冰冷的视线全部聚焦于那小小的碎片之上。
肃杀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非常。
鸦公大气不敢出,保持着防御姿态,看看那些僵立的冰雕,又看看任天齐根须间的碎片,一脸见了鬼的表情。
任天齐自己也惊疑不定。这碎片…究竟是什么来头?竟然能镇住这些可怕的守卫?
他尝试着,小心翼翼地控制根须,托着那青铜碎片,缓缓向前递出。
最近的那尊冰雕巨兽,那覆盖冰甲的利爪缓缓放下,巨大的头颅甚至微微低伏了一丝,仿佛在向碎片行礼。它眼中蓝光闪烁,不再带有敌意,反而像是…某种确认?
僵持数息后,那尊为首的冰雕巨兽眼中蓝光渐熄,重新化为冰冷的雕像,仿佛从未苏醒过。其他冰雕也依次黯淡下去。
危机…似乎解除了?
鸦公长长舒了口气,抹了把额头的冷汗,心有余悸:“娘的…这块破铜烂铁,居然是个护身符?”
任天齐收回碎片,心中疑窦丛生。这碎片能引起共鸣,又能震慑守卫,绝非寻常之物。它与此地,与苏璃霜的冰魄本源,究竟有何关联?
他没有时间细想,托着苏璃霜,示意鸦公跟上,快速穿过那布满冰雕的拱形通道。
通道尽头,豁然开朗。
这是一片巨大的冰广广场,地面光滑如镜,倒映着上方嶙峋的冰穹。广场中央,矗立着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巨大冰碑!冰碑通透无比,内部仿佛封冻着万千星辰,缓缓流转,散发着浩瀚而古老的波动。
冰碑之下,盘坐着一个人影。
那人身披残破的冰蓝色斗篷,兜帽垂下,遮住了面容,身形枯槁,仿佛已经在此坐化了千万年,与整座冰碑、整片雪山融为一体,感受不到丝毫生机。
但任天齐和鸦公却同时停下了脚步,浑身紧绷。
因为在那枯槁身影的膝盖上,横放着一柄剑。剑身狭长,似冰似玉,剑格处雕刻着与外面冰雕相似的独角龙首,剑刃之上,吞吐着令人神魂刺痛的极致寒芒。
就在他们目光触及那柄剑的瞬间,一个冰冷、苍老、毫无情绪的声音,直接在他们识海深处响起:
“玄螭卫戍,止步。”
“示尔…‘归乡之钥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