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政的指尖,无意识地划过轩辕剑冰冷的剑脊,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混沌饕餮血肉的焦香,与此刻鼻尖萦绕的、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与绝望的气息交织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矛盾。他的目光穿透前方愈发稀薄的灰雾,落在那片影影绰绰、仿佛废弃已久的残破建筑群上,金色的瞳孔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“白帝所指,星火所在,竟是此等……人迹残留之地?” 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迟疑与刺痛。这片死寂的建筑,像是一具文明的骸骨,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浩劫的惨烈,比纯粹的蛮荒,更让人心头发沉。
这里似乎是旧时代某个小型聚居点或前哨站的遗迹。倾斜的金属支架锈迹斑斑,断裂的混凝土墙体上爬满了暗紫色的、失去活性的菌毯残留,破碎的器皿和扭曲的家具散落一地,覆盖着厚厚的尘埃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、金属锈蚀味,以及……一股若有若无的、如同尸体腐败般的恶臭。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、细微的抓挠声和意义不明的低喃,从建筑群的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,更添几分阴森。
“这地方……瘆得慌。”刘邦缩了缩脖子,下意识地靠近了嬴政,手里的碎片光芒微弱地闪烁着,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地的压抑,“感觉比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老家还让人不舒服。”
项羽眉头紧锁,盘龙戟横在身前,他那强大的战斗本能让他肌肉紧绷到了极致:“有东西……很多,在里面蠕动。气息……很杂,很乱,带着……人的味道,但又完全不同。”他的话语让所有人心中一凛。
韩信的灰白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,他的感知如同撞上了一堵充满痛苦与混乱的墙壁:“能量场……极度紊乱。大量低生命反应,移动缓慢,但……充满了攻击性与……传染性!小心,不要被它们触及!”
“传染性?”龙且握紧了战刀,和钟离昧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,“是疫病?”
公输哲看着那些残破的建筑结构,藏青服饰上的银纹似乎都黯淡了,他喃喃道:“这些建筑风格……我好像……有点模糊的印象……是……联邦制式的简易居住单元……”他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激起了一圈涟漪,但随之而来的头痛让他立刻闭上了嘴,脸色发白。熟悉的痛苦,提醒着他们被剥夺的过去。
就在众人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废墟边缘时——
嗬……嗬……
一阵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、带着粘稠痰音的嘶吼,从一栋半塌的房屋后传来!
紧接着,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,蹒跚着转了出来。
那……依稀还能看出是个人形。
它(或许应该用“它”了)身上挂着破烂不堪、沾满污秽的布条,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制式服装的残片。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,布满了扭曲的、如同蛛网般凸起的黑色血管。它的眼睛浑浊无神,只剩下纯粹的空洞与嗜血,嘴角咧开,流出暗黄色的、带有腐蚀性的涎液。它的手指弯曲如同鸡爪,指甲乌黑尖锐。
它看到了探索队,那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疯狂的饥渴,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嘶吼,加快了脚步,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!
而在它身后,更多的身影,从断壁残垣后,从黑暗的门洞里,如同被惊动的蛆虫,密密麻麻地涌现!它们形态各异,有的肢体扭曲变异,长出骨刺或额外的残破器官,有的则相对“完整”,但无一例外,都散发着同样的死寂、混乱与攻击的气息!
“是……是人变的?!”刘邦失声惊呼,脸上血色尽褪。尽管记忆缺失,但那残破衣物下依稀可辨的人类轮廓,那偶尔在嘶吼中扭曲的、属于人类的面部特征,都像冰冷的针,刺穿着每个人的认知底线!
“戒备!圆阵!”嬴政的厉喝如同惊雷,瞬间唤醒了震惊中的众人!
项羽第一个反应过来,盘龙戟带着凄厉的乌光横扫,将最先扑上来的几个变异体拦腰斩断!墨绿色、散发着恶臭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喷溅而出!
“不要被它们的血液和体液沾到!有腐蚀性!”钟离昧长枪点出,精准地刺穿一个变异体的头颅,迅速抽回,枪尖已然冒起了淡淡的青烟!
战斗瞬间爆发!
这些变异体的个体实力远不如之前的混沌怪物,它们行动迟缓,攻击方式单一。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!而且,它们那前赴后继、毫无恐惧、只知扑咬的疯狂,以及那显而易见的、曾经身为“人”的身份,给探索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。
龙且怒吼着,战刀挥舞,将靠近的变异体劈开,但他的动作明显带着一丝迟疑。砍杀怪物他毫不犹豫,但面对这些依稀保留人形的存在,每一刀落下,都仿佛砍在某种沉重的道德壁垒上,溅起的墨绿血液,灼烧着他的意志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子民啊!”公输哲被保护在阵型中心,看着那些疯狂扑来的身影,看着他们身上残破的、似乎熟悉的服饰碎片,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攫住了他,几乎让他窒息。其他匠人也面露不忍与痛苦。
刘邦一边用碎片的光芒逼退靠近的变异体,一边声音发颤地喊着:“这他妈的……这叫什么事儿啊!打也不是,不打也不是!”
就连项羽,在挥戟斩杀的同时,那霸道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。他能感受到这些变异体力量的微弱,但正是这种微弱,衬托出它们处境的悲惨,以及这场厮杀的残酷。
嬴政轩辕剑挥动,金色的剑芒依旧精准高效,每一剑都带走数个变异体。但他的嘴唇紧抿,下颌线条绷紧如铁。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空洞的眼睛,扫过那些残破的、可能曾向他欢呼过的面容,帝王的内心,承受着远比其他人更沉重的煎熬与怒火。守护的子民,沦为必须清除的怪物,这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哀!
防线在变异体潮水般的冲击下,稳步推进,但士气却异常低落。每一次兵刃入肉的声音,都像是在众人心上划下一刀。
就在这时,异变陡生!
一名负责侧翼防护的护卫,因为一瞬间的犹豫和对面前那个看起来格外“年轻”的变异体的不忍,动作慢了半拍,被那变异体猛地扑上,一口咬在了手臂的铠甲连接处!
“啊!”护卫发出一声痛呼!
虽然旁边的龙且立刻挥刀将那变异体斩杀,但护卫的手臂上已然留下了几个深深的齿印,墨绿色的混沌能量如同活物般,顺着伤口疯狂向体内钻去!
几乎是眨眼之间,那护卫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,皮肤泛起青灰色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与那些变异体无异的嘶吼!他痛苦地抱住头,身体剧烈地抽搐着,看向同伴的眼神充满了挣扎与绝望,但很快,那最后的人性光芒就被混沌的疯狂彻底吞噬!
“他被感染了!”韩信感知到那迅速转变的能量波动,急声喝道。
“杀了他!快!在他完全变异之前!”项羽咆哮着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。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。
龙且握刀的手剧烈颤抖,看着那名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,如今却要由自己亲手……他下不去手!
钟离昧同样面露挣扎。
就在这犹豫的刹那,那名护卫(或者说,即将成为新的变异体)发出一声彻底的疯狂嘶吼,朝着离他最近的刘邦扑去!
“妈的!”刘邦吓得魂飞魄散,手中的碎片爆发出强烈的光芒,却似乎无法完全阻挡那混沌能量的侵蚀!
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一道金色的剑罡,如同撕裂阴霾的雷霆,后发先至,精准地点在了那名护卫的眉心!
噗!
轻微的响动。
护卫前扑的动作戛然而止,眼中最后的疯狂凝固,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。他的身体没有再变异,但那墨绿色的能量依旧在他尸体上缠绕不去。
出手的,是嬴政。
他站在原地,轩辕剑的剑尖微微垂下,一滴墨绿色的血液沿着剑锋滑落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,只有那紧握剑柄、指节泛白的手,暴露了他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。
他亲手,终结了……自己的子民。
哪怕那子民已非人。
寂静。
只有变异体不知疲倦的嘶吼和脚步声。
所有人都看着嬴政,看着他那冰冷而决绝的背影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决绝,在空气中弥漫。
嬴政缓缓抬起头,那双金色的瞳孔中,所有的犹豫、痛苦、挣扎,都被一种极致冰冷的帝怒所取代。那怒火,并非针对这些可怜的变异体,而是针对那将它们变成这般模样的……混沌深渊!
“朕,看到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裁决天地、背负一切的沉重。
“朕,记住了。”
他举起轩辕剑,右臂的晶化裂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赤金光芒,那光芒不再温暖,而是带着焚尽一切污秽的净世之炎!
“此间悲恸,此间殇痛……”
他挥剑,不再是点杀,而是一道浩瀚的、带着净化与终结意志的赤金色光环,以他为中心,如同水波般席卷开来!
“皆由混沌而起!”
“便由朕之帝焰——”
“净!!化!!!”
赤金色的光环所过之处,那些疯狂的变异体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枯草,发出了短暂而凄厉的哀嚎,身躯在光芒中迅速消融、净化,最终化作缕缕青烟,只留下满地逐渐失去活性的黑色灰烬!
一招之下,前方数十米内的变异体,为之一空!
光芒散去。
嬴政以剑拄地,身形微微晃动,脸色苍白。这一记大范围的净化,显然消耗巨大。
废墟中,暂时恢复了寂静。
众人看着那满地的灰烬,又看着嬴政那仿佛一瞬间承载了万古孤寂的背影,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那是解脱,也是更深沉的悲伤。
刘邦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,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。
项羽默默走到嬴政身边,盘龙戟重重顿地,发出沉闷的响声,如同无声的支撑。
龙且和钟离昧低下头,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刃。
公输哲等匠人看着那些灰烬,眼中充满了哀悼。
韩信微微侧头,“望”着废墟的更深处,那里,那点微弱的星火白光,似乎更近了一些,但通往那里的路上,必然还有更多的……“人殇”。
嬴政缓缓直起身,深吸了一口带着灰烬与淡淡净化气息的空气。他脸上的冰霜缓缓褪去,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坚定。
他没有看那些灰烬,也没有看沉默的众人。
他的目光,越过残垣断壁,牢牢锁定着那点召唤他们的白光。
他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踏过尸山血海、背负无尽殇痛后的平静:
“走吧。”
“记住他们曾经为人,”
“亦记住他们因何而非人。”
他迈开脚步,踏过满地的灰烬,走向废墟深处。
“这笔债,”
“终须清算。”
刘邦看着嬴政决绝的背影,又看了看满地象征悲剧的灰烬,用力抹了一把脸,小跑着跟上,声音低沉而沙哑,再无往日的跳脱:
“这鬼世道……真他妈的……
……但这路,还得往前走,不是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