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爬上窗棂时,林野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。
她盯着屏幕上\"市精神卫生中心\"的未读短信,指节抵着心口——那里的荆棘昨夜又抽了新枝,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灼烫,像在替她数着倒计时。
\"林小姐,周主管让您十点到b区办公室。\"前台护士的声音从电话里漏出来,带着标准化的温和,却掩不住尾音的紧绷。
林野把手机按在耳边,听见自己说\"知道了\",语气比想象中平静,像一片被风吹得稳稳当当的落叶。
十点整,b区办公室的门准时打开。
周岚站在百叶窗后,影子被切割成细碎的条,落在她熨得笔挺的白大褂上。\"坐。\"她推过一份文件,封面印着\"自愿留观同意书\",\"你最近的状态我们都看在眼里,留观是为你好。\"
林野的指尖划过\"精神状态不稳定\"那一栏,钢笔字黑得刺眼。
她突然想起上周三在咨询室,周岚也是这样推过一沓量表,说\"分数超标了\"。
那时她的金手指还没觉醒到能捕捉到对方喉结的轻颤——现在,她清晰地感知到:周岚的焦虑像团发馊的面团,裹着某种刻意压制的慌乱。
\"我需要再看看。\"她低头翻页,余光瞥见墙角绿植的叶片在抖。
不是风,是藏在叶梗后的微型麦克风。
而更远处,小舟正趴在门缝边,铅笔在速写本上戳出窟窿。
他的情绪像被踩碎的蜂箱,蜂群炸成尖锐的刺痛——那是预警。
林野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小舟总在走廊画蚂蚁,每只蚂蚁都有六根精确的触须;想起他上周用蜡笔涂了满墙的眼睛,被周岚擦掉时,他蹲在地上捡蜡屑,指甲缝里全是粉色。
此刻他突然抬头,瞳孔缩成针尖,死死盯着绿植后的阴影。
\"林小姐?\"周岚的指节叩了叩桌面。
林野抬起头,眼里漫上讨好的笑,和童年时被周慧敏揪着耳朵背乘法表时一模一样。\"您说得对,我最近确实......\"她抓起钢笔,笔尖在\"日期\"栏顿了顿,然后画了道弯曲的线——像根刚抽芽的荆棘。
\"很好。\"周岚接过文件,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。
她按响桌上的呼叫铃,\"护士会带您去隔离观察室,手机需要暂时保管。\"
\"能让我打个电话吗?\"林野攥住包带,\"就一分钟,报个平安。\"
走廊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。
江予安靠在消防栓旁,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,露出一截青灰色的血管。
他看见她时,喉结动了动,想说什么,又咽了回去。
林野把手机塞进他手心,快速按开语音备忘录:\"如果我失联,查小舟的画本,第三十七页。\"她仰起脸,盯着他瞳孔里自己的影子,\"你要是敢把我当病人......\"
\"我不会。\"他打断她,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手背,\"我保证。\"
\"那你现在说。\"她不退让,荆棘在胸口烧得更烈,\"说你从没把我当病人。\"
江予安的睫毛颤了颤。
他低头看她,晨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鼻梁上,把阴影拉得很长。\"你是林野。\"他说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\"写《荆棘摇篮》的林野,会在地铁上帮老人拎菜篮的林野,会对着流浪猫笑的林野。\"他顿了顿,\"是我爱的林野。\"
林野的鼻尖突然发酸。
她抢在眼泪掉下来前,快速按下录音键:\"记住这个。\"然后抽回手,跟着护士往走廊尽头走。
隔离观察室的门\"咔嗒\"锁上时,她听见小舟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。
他扒着门缝,用指甲在门框上刻数字,0、3、7,每个数字都深可见木。
林野冲他眨眨眼,他这才退开,耳垂红得像颗樱桃。
观察室很小,只有一张铁床和一面单向镜。
林野躺上去,床垫硬得硌着肩胛骨。
她闭眼,调动金手指——那些曾让她痛不欲生的负面情绪,此刻像潮水般涌来。
镜后的呼吸声变得清晰:周岚在踱步,频率快得反常;陶医生在翻病历,纸页摩擦声里裹着叹息;还有,还有......
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春夜,有个穿病号服的女孩站在天台上,风掀起她的头发。
那时林野在楼下买奶茶,抬头看见那抹白,像朵要被吹走的云。
后来救护车鸣笛响了整夜,周岚在记者会上说\"患者突发精神危机\",陶医生的白大褂上沾着咖啡渍,眼神飘向墙角。
此刻,那些画面在林野脑中翻涌。
她集中所有意志,将天台的雨、女孩颤抖的脚尖、墙上用血写的\"我不想活了\",通通揉进情绪里。
然后,她对准镜后那个呼吸声最紊乱的点,推了一把。
周岚的尖叫穿透镜面时,林野睁开眼。
单向镜上起了层白雾,像有人在上面哈气。
她听见监控设备发出刺啦声,接着是重物摔倒的闷响,和陶医生喊\"周主管!\"的慌乱。
\"取消......取消强制程序。\"周岚的声音带着哭腔,\"放她走。\"
观察室的门开了。
小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,往她怀里塞了本破破烂烂的画册,封皮沾着蜡笔印。\"给。\"他说,手指绞着衣角,\"第三十七页。\"
林野把画册塞进外套里。
第三十七页的剖面图上,双面镜后的监控室、藏在通风管里的录音设备、药物柜的密码锁,甚至江予安藏U盘的档案架,都被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得清清楚楚。
最后一页,一群无脸人手拉手站在废墟上,中央用大写字母写着\"LIN YE\",下方小字是:\"这里没有疯人,只有不肯装睡的人。\"
她的喉咙发紧。
路过护士站时,陶医生叫住她,欲言又止地递来张纸条:\"周岚最近总做噩梦,关于三年前......\"他没说完,转身进了办公室。
深夜的出租屋飘着冷掉的咖啡香。
林野把画册摊在地板上,手机屏幕亮着新闻后台——《疯人院守则》的评论区正在疯涨,有读者发了截图:\"我家楼下的精神卫生中心也有这种双面镜!\"另一条:\"我妈签过一模一样的同意书!\"
她附上小舟的画作扫描件,最后敲下:\"他们以为关住我们的身体,就能关住疼痛的声音。
但疼痛会发芽,会穿透水泥墙,会在每个被量过痛、标过价的人心里,长成带刺的树。\"
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手机震动起来。
是江予安的消息:\"我删了所有记录,胸牌在值班室。\"照片里,银色的心理学会胸牌躺在木桌上,边缘有道浅浅的疤。
窗外的月光漫进来,落在地板上的画册上。
林野蜷着腿坐下,指尖抚过最后一页的\"LIN YE\"。
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,和着窗外的风声,像某种古老的鼓点。
茶几上的小圆镜里,她的眼睛亮得惊人。
那里的荆棘还在生长,但这次,每根刺都朝着窗外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