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,尘封禁卫们已经就位。凯恩特的女皇莉莉丝也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在鲍德温离去,甘马终于不再沉默。
他谦卑地对着纽布勒斯抚胸行礼,恭敬地汇报着那早已准备好的一切。
然而,纽布勒斯却只是闲暇地,对着大殿一侧那光可鉴人的镜子,仔细地打量着自己那完美的、呈健康小麦色的皮肤。
他平静地回答道:“我的首相,别急,别急。”
“至少,要让我们这位可敬的鲍德温陛下,体面地离去。葬礼还没办完呢。”
“王!”
甘马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急切:
“在我们王朝最鼎盛的时代,无论是圣伊格尔、喀麻苏丹,还是这小小的迪尔自然联邦,亦或是那所谓的凯恩特魔能帝国……
都只不过是我们广阔疆域的领地!
为何如今,您却要为了一位凡俗领主的死去而等待?让我们的王朝复兴大业,就此停滞不前!”
纽布勒斯平静地摆了摆手,示意甘马住嘴。
“王朝的名号,早已被遗忘在时间的尘埃里。我的意志,也并没有被任何人继承。”
他的声音,带着一种看透了千古兴亡的沧桑与淡然。
“就在这一年之前,我甚至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。
是你,甘马,用你那超越性的法力,将我从虚无中重新带了回来。
是你,跨越了千年的时光,依旧在这里,等待着我。我很感谢你,我的朋友。”
“但是,我的朋友,有一点,你可说错了。”
纽布勒斯转过身,那双深邃的眼中,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。
“覆灭的王朝就是覆灭了。
灭亡的含义,是永不再生。
即使我建立一个新的王朝,那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了。
而且,我也不打算,再用那个早已腐朽的名字。”
“那么,既然没有了过去的一切。
我,纽布勒斯,也就不再是那个唯一的王者了。”
“现在,我的社会地位是迪尔自然联邦的塔主。
这个地位,可以对标圣伊格尔帝国的羽翼大公,可以对标喀麻苏丹的苏丹之影哈里发,在凯恩特,大概相当于神兵席位之主。”
“但这并不是王。”
“而且,我也想尊重后世的王者。
更何况,是鲍德温陛下这样的人物。
即使是在千年前的混乱年代。
以他这份胸襟,这份仁慈,还有这份高尚的品德,也足以称得上有王者之姿。
甘马,请尊重每一个时代的天才。”
“好了,闲话说完了。”
纽布勒斯优雅地,从他那华丽的腰挎包中,又拿出了一颗用料极其挑剔的、散发着异香的名贵果脯。他将其撕成两半,将其中一半,递给了身旁的甘马。
“好了,吃完这个之后,我们来聊聊正事。”
他将另一半果脯放入口中,细细地品味着,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中,闪过了属于统治者的决断。
“我只给你两个小时。”
“在我接手统治之前,将所有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人,全部杀光。”
“而且,记住,不要牵连任何基层的民众。让这场风暴,只在最顶层,悄无声息地进行。”
“我还需要迪尔自然联邦这些精锐的士兵,来为我发动接下来的攻势呢。”
甘马闻言,那张总是古井不波的老脸上,终于露出了阴谋家的了然微笑。
他早有准备。
“遵命,我的王。”
他恭敬地回答道。
“只要等您一声令下,一切,都将顺理成章。”
布置好一切之后,纽布勒斯放下了手中的小镜子,缓缓站起身。
但一种莫名的古怪感觉,还是萦绕在他的心头。
这一年以来,他每一次站到全身镜前,都会感到一丝不协调。
虽然,重生一世这件事本身,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。
但是,他,一个曾经作为白色皮肤的王者,活了将近百年的人,现在,这具崭新的身体,却是一身健康的、深褐色的小麦色皮肤。
终于,他还是没忍住,转过头,疑惑地看向身旁那沉默的甘马。
“我的朋友,我不是挑剔,也不是歧视。”
他用一种纯粹好奇的语气问道:
“我只是很好奇,你当初,为什么要给我挑选一个深色皮肤的人,来作为我重生的躯壳?”
“唉,我记得,我以前,正儿八经是个白皮肤来着,好吗?”
他摊了摊手,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:
“嗯……虽然皮肤的颜色,和高贵与否,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。但是,在我那个时代,白皮肤的贵族,毕竟是主流嘛。”
甘马沉默了片刻,那张总是古井不波的老脸上,第一次,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、复杂的表情。
“王,”他缓缓地开口,声音沙哑而又沉重,“我也……被杀死过一次了。”
纽布勒斯脸上的那份慵懒与随意,瞬间凝固了。他猛地一愣,随即,侧过身子,那双深邃的眼眸,第一次,如此锐利地、直视着自己的首相。
“在这个时代,谁,能杀死你?”
“王……是一个子爵的儿子。”
“一个……子爵的儿子?”
“莫德雷德-达-莫德雷德-冯-繁星。”
甘马一字一句地,吐出了这个名字。
在短暂的沉默之后,甘马再次补充道:
“不仅如此,王。
我从神域掠夺而来的力量,也被他抢走了。
我……没办法再使用【鉴别】了。”
“哦……”纽布勒斯了然地点了点头,“所以,这就是你这一年以来,再也没有用过那个能力的原因。
我还以为你是为我藏拙呢。”
“为了王的伟业,我不敢有任何怠慢。”
甘马恭敬地回答道:
“毫无疑问,用您的话说,那位莫德雷德伯爵,也是一位……拥有王者之姿的人。”
“王者之姿……”
纽布勒斯沉默了片刻,他在口中,轻轻地,咀嚼着这个词汇。
随后,他开始优雅地、自言自语起来,那声音,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、关于命运的史诗。
“每个时代,人如此之多。
寰宇之下,芸芸众生,不计其数。
但是,能够决定时代未来走向,能够推动时代进步的,却永远只是那一小撮人。这一小撮人,站在这个时代的最顶点。
而在这一小撮人之中,又有各种各样的天才,可能是声乐明星、可能是武力超群、又可能是研发能推动时代进步的器具的能工巧匠、总之这些真正的天才是各行各业当中精英的精英,也是真正的贵族。
但,只有一种天才,是一个时代,只有那么三四个人的。”
“在数以万计的天才之中,也只有那寥寥的三四个人。”
“只有他们,才能被称为拥有王者之姿。”
“但,正是因为这庞大的人口基数,也导致了,每一个时代,都不会缺少属于那个时代的天才。”
纽布勒斯开始盘点着,细数着他的同类。
“迪尔自然联邦的至高哲人王,鲍德温。”
“喀麻苏丹国的独裁暴君,苏丹。”
“圣伊格尔帝国的鹰之主,德法英。”
他看着甘马,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、兴奋的光芒。
“我的朋友,你的意思是说,现在这份名单上,又多了一位?”
“统治繁星的莫德雷德?”
“是的,王。”
甘马郑重地点了点头:
“而且,他的意志,他那诡异而又强大的精神力,甚至……比您,还要更胜一筹。”
“而且,陛下,”
甘马恭敬地提醒道:
“您是否……漏算了一位?凯恩特的女皇,不可理喻的莉莉丝。”
“虽然,如今的凯恩特联盟,是所有势力中最弱小的一个。
他们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领土,甚至只能依靠大范围的隐蔽魔法,将自己残存的城市,藏匿于无尽的森林之中。
但无论如何,她依旧是这个时代,不可忽视的一方势力之主。”
“哦,你说莉莉丝啊。她的称号并没有起错,确实是个不可理喻的小姑娘。”
纽布勒斯闻言,只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。他回忆起与那位凯恩特女皇的唯一一次会面。
“虽然我只跟她见过一面,但只见那一面,就足够了。”
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。
“她那种扭曲的,充满了嫉妒与不甘的性格,一看,就是在童年时期,被某个光芒万丈的同龄人,给死死地压了一头,最终压出来的、病态的扭曲性格。”
他摊了摊手,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,做出了最终的判决。
“这种人,哪里来的什么王者之姿?”
“很遗憾,”
他摇了摇头,那双深邃的眼中,闪过一丝对那个曾经辉煌的魔能帝国的惋惜:
“看来,如今的凯恩特,并没有一位,能真正撑起它未来的、拥有‘王者之姿’的人。”
“明白了,王。”
甘马再次恭敬地,低下了他那颗智慧的头颅。
“对了,甘马,”
纽布勒斯像是想起了什么,好奇地问道:
“你不是说,你被‘杀死’过一次吗?那为什么,你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?没有冒犯的意思,我的朋友,我只是纯粹的好奇。”
听到这个问题,甘马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老脸上,第一次,浮现出了一丝混合着后怕、不甘与敬佩的复杂神色。
“我将自己的肉身彻底泯灭,只让灵魂得以永存。并且,我在神域之中,掠夺了一丝属于神的力量。
只要我不主动现身,即便是午夜的安黛因,也永远无法在祂那条灰河之中,找到我的踪迹。”
他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属于传奇魔导师的、隐藏极深的骄傲。
“也正因此,我才能熬过您不在的这漫长千年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他的话锋一转,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挫败感:
“那位莫德雷德……他却是我遇到的第一个,既能成为我的囚徒,又能反过来成为我的刽子手的狂才。”
“在那场持续了两年之久的、属于我们双方的互相审讯之中。
我最终,还是没有下定决心,冒着与他同归于尽的风险,去彻底摧毁他的大脑。
因此,方才落败,被他反杀。”
“如果不是侥幸,在他‘杀死’我之前,他的一滴血,恰好滴落在他胸前的那颗宝石之上,让我的灵魂碎片得以逃逸,在那块宝石之中苟延残喘;
如果不是侥幸,那颗宝石后来又被当做普通的战利品贩卖掉了,在辗转流落的过程之中,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去重塑灵魂,并且找到了下一个可以寄宿之人……”
“而这个人,便是您现在的这具躯壳,这位褐皮之人。”
说到这里,甘马的语气里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嘲讽。
“和那位莫德雷德一比,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,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。
每天只会做着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幻想,却从未付出过任何实际的行动。”
“明明拥有着想要登上这个世界顶点的野望,却只是个只会空想的懦夫。
在得知我的到来后,更是受宠若惊,将我发布的每一个‘任务’都当做金科玉律。他天真地以为,只要听从我这个‘系统’的指引,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登上世界之巅。如此可笑。”
“世间的巅峰,永远只能有一人站立。
而那样的人,必将像您一样,能够吸引无数的奇人异士为其效力,甚至能让其他的天才,都心甘情愿地,屈居于您的麾下。”
“而那个蠢材,却只想着依靠寄存在他脑子里的所谓‘系统’的安排。
连自己的欲望,都被他人外包。
真是……蠢得无可救药。”
纽布勒斯点了点头,他大抵了解了甘马那充满了鄙夷的态度。
但是,他有一点小小的强迫症。他不喜欢有任何一个他听不懂的词汇,出现在与他的对话之中。比如说,此时的“系统”这个词。
于是,他不耻下问:
“我大抵明白了前因后果。所以……‘系统’这个词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“哦,这个啊,”
甘马解释道:
“是我从那位莫德雷德的脑海中,看到的一个有趣的、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概念。”
“解释起来,相对有些麻烦。但大概的意思就是……一个人,彻底地抛弃自己的大脑,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,然后,让他脑海里的某个声音,通过发布任务、给予奖励的方式,像牵线木偶一样,指挥着他去做这做那。你完成了他发布的任务,他就给你一点甜头。”
“天上不会掉馅饼,地上只会有陷阱。如果一个人,连自己究竟是什么、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,只是因为一些低级的欲望而去前进的话,那他,只不过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材罢了。也正因此,他才会被我轻易地夺去躯壳,用以迎接您的到来。”
“行了行了,我大概知道了。”
纽布勒斯摆了摆手,打断了甘马那滔滔不绝的批判。
“系统吗?听起来,就像是某些人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。
真想做到什么事情,不应该身体力行地,亲自去做吗?”
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无聊的表情。
“嗯,这个话题挺无聊的。翻篇吧。”
“明白,我的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