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晌午过后,李清河估摸着时间,带上些从街口买的清淡糕点,来到了客舍后院。后院比前堂更显破败,堆着些杂物,晾晒着几件打着补丁的衣物。东头那间厢房房门虚掩着,隐约传出压抑的咳嗽声。
李清河轻轻叩门。
“谁呀?”是柳小蛾的声音,带着些许疲惫。
“柳姑娘,是我,李清河。”
房门吱呀一声打开,柳小蛾探出头来,见是李清河,侧身让他进屋。屋内光线昏暗,陈设简陋,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弥漫其中。靠墙的板床上,躺着一位面容枯槁、眼窝深陷的老者,正是柳老汉。他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,呼吸急促,时不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脸色蜡黄中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潮红。
“爹,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,新住店的李大哥,他说懂点调理的法子,来看看您。”柳小蛾走到床边,轻声说道。
柳老汉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,打量了李清河几眼,声音虚弱:“有劳……小哥了……老毛病,咳……怕是……”
“柳老伯不必客气,小子略通皮毛,姑且一试。”李清河将糕点放在桌上,走近床边。他并未立刻号脉,而是凝神静气,悄然运转“观气”之能,仔细感知柳老汉周身的气息。
这一“看”之下,李清河心中便是一沉。柳老汉的气息极其微弱且紊乱,如同风中残烛,尤其是肺腑部位,盘踞着一股深沉、阴寒、带着腐朽意味的浊气,这绝非寻常风寒咳喘,倒像是……常年累月被某种阴湿秽气侵蚀,伤及了根本!而且,这股秽气的性质,隐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,竟与昨日在那条阴暗巷口感应到的微弱波动,有几分相似!只是柳老汉体内的这股气息更加凝实、更具破坏性。
难道柳老汉的病,与那条巷子有关?
他不动声色,在床沿坐下,依照从董先生杂书中看来的粗浅医理,装模作样地搭上柳老汉枯瘦的手腕。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微弱而杂乱。同时,他分出一丝极其温和的暖流,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探入对方经脉。
暖流一进入柳老汉体内,立刻感受到那股阴寒浊气的排斥与侵蚀,前进得异常艰难。李清河不敢强行冲击,只是引导暖流在相对完好的经脉外围缓缓流转,滋养其近乎枯竭的生机。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,不多时,他额头已见汗珠。
柳老汉似乎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气息在体内流动,咳嗽稍稍平复了一些,呼吸也顺畅了些许,眼中露出一丝惊异:“小哥……你这气……”
“老伯别说话,放松即可。”李清河低声道。他全力运转《养身诀》,那丝暖流虽弱,却中正平和,带着勃勃生机,勉强抵御着阴寒浊气的侵蚀,如同在冻土上点燃了一小堆篝火,虽不能驱散严寒,却也带来了一丝暖意。
约莫一炷香功夫,李清河收回手,脸色有些苍白,精神消耗不小。他沉声道:“老伯,您这病,非一日之寒,乃是积年痼疾,肺腑受损严重,更似被……某种阴湿秽气长期侵染所致。寻常汤药,怕是难有起色,需得对症调理,缓缓图之。”
柳小蛾闻言,眼圈一红:“李大哥,你说得对!我爹早年是在南城义庄做杂役的,后来又在靠近污水河的地方帮工,可能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!看了好多郎中,都说是痨病,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……”
义庄?污水河?李清河心中一动,这与那阴寒秽气的特性倒是对得上。但他隐隐觉得,恐怕没那么简单,尤其是那股与阴暗巷口相似的感应。
柳老汉叹了口气,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清河一眼:“小哥……好眼力。这病……咳咳……是俺的命数。只是苦了小蛾这孩子……”
“爹,您别这么说!”柳小蛾哽咽道。
李清河宽慰道:“老伯不必灰心。您这病根深蒂固,急切不得。小子可尝试每日为您疏导一番气息,虽不能根治,或可缓解咳喘,强健些脾胃。再辅以温补化痰的食疗法子,慢慢将养,或有转机。”他说的食疗法子,自然是来自董先生藏书中的记载。
“这……这如何使得?太麻烦小哥了……”柳老汉连连摆手。
“举手之劳,老伯不必挂怀。小子初来乍到,蒙柳姑娘相助,略尽绵力也是应当。”李清河诚恳道。他帮柳老汉,既有报答之意,也存了借此了解南城、尤其是那条诡异巷子的心思。
又闲聊了几句,李清河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柳姑娘,昨日听人提起‘张扒皮’,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,不知是何等人物?”
柳小蛾脸色微变,压低声音道:“李大哥,你打听他作甚?那张扒皮是南城一霸,专放印子钱(高利贷),手下养着一帮打手,王老五那伙人就是替他办事的。为人刻薄狠毒,咱们平头百姓都躲着走。”
“哦?只是昨日听闻,有些好奇。”李清河点点头,又问道:“我昨日在附近闲逛,见有一条巷子甚是阴暗,似乎少有人迹,不知那是何处?”
柳小蛾想了想:“你说的是不是靠近污水河岔口那条死胡同?那里邪性得很,早些年好像是个废弃的染坊,后来据说闹鬼,就没人敢去了,平时连乞丐都不愿在那儿落脚。”
废弃染坊?闹鬼?李清河心中疑云更甚。寻常鬼怪之说,他自然不信,但那种特殊的阴寒波动,绝非空穴来风。他暗自决定,待夜深人静时,定要去探上一探。
又坐了片刻,见柳老汉面露倦色,李清河便起身告辞。柳小蛾送他出来,连声道谢:“李大哥,真是多谢你了!我爹今天气色好像好了一点点。”
“姑娘客气了。明日此时,我再来。”李清河拱手道。
回到二楼房间,李清河盘膝调息,恢复方才消耗的心神。他越发肯定,柳老汉的病和那条巷子必有关联。而张扒皮那伙人,似乎也在寻找什么。这南城看似混乱的表象下,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是夜,子时刚过。喧闹的南城终于沉寂下来,只有更夫梆子声在远处回荡。李清河换上一身深色衣物,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,如同狸猫般落在后院阴影中,辨明方向,向着记忆中的那条阴暗巷子潜去。
月色朦胧,污水河散发出的腥臭气味在夜风中愈发明显。那条死胡同位于一片低矮破败的民居后方,入口被一堆杂物半掩着,若非刻意寻找,极易忽略。李清河收敛全身气息,将“观气”之能提升到极致,小心翼翼地靠近。
越是接近巷口,那股阴寒、晦涩的波动就越是清晰!与柳老汉体内的秽气同源,但更加浓郁、更加原始!巷子深处,仿佛隐藏着一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源头。
他屏住呼吸,侧身挤进巷口。巷内狭窄幽深,地上满是淤泥和垃圾,两侧墙壁斑驳,长满了滑腻的青苔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、混合了腐朽、阴冷和一丝淡淡腥甜的气味。
他的目光锐利如鹰,仔细扫过每一寸墙壁和地面。突然,他在巷子最深处、一面几乎被苔藓完全覆盖的墙角下,发现了一丝异样!那里的泥土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,而且,那股特殊的波动,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!
他蹲下身,拨开湿滑的苔藓,用手指轻轻触碰那片泥土。触手冰凉刺骨!而且,泥土之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!
就在他准备仔细探查时,怀中的那枚黑色小石子,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剧烈的温热感!与此同时,他超常的灵觉捕捉到巷口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、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!
有人来了!而且不止一个!气息阴冷,带着杀气!
李清河心中警铃大作,毫不犹豫,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急退,瞬间隐入墙角一堆废弃瓦砾的阴影之中,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,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他刚藏好,两道黑影便如同鬼魅般闪入巷口,动作迅捷而警惕。月光下,隐约可见他们穿着夜行衣,脸上蒙着黑巾,眼神锐利如刀,正是“影阁”杀手的打扮!
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?是巧合,还是……自己早已被盯上?
只见那两名杀手在巷内仔细搜查片刻,最后也停在了李清河刚才发现异常的那面墙角前!其中一人低声道:“没错,是这里!气息最浓!挖!”
另一人立刻从背后取下一把折叠的工兵铲,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起来!
李清河屏息凝神,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“影阁”杀手的目标,果然是这条巷子里的东西!那究竟是什么?竟然引得他们如此重视?
眼看泥土被一铲铲挖开,坑越来越深。突然,持铲的杀手动作一顿,低呼道:“有了!”
月光下,坑底似乎露出了一角……暗红色的、仿佛浸染了干涸血迹的破碎瓦砾?那瓦砾上,似乎还刻着某种模糊不清的、扭曲的符文!
而就在那瓦砾出现的瞬间,一股更加浓郁、更加暴戾的阴寒气息,如同井喷般从坑底爆发出来!整个小巷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!
李清河怀中的黑色石子,瞬间变得滚烫!斗笠客的警示,前所未有的强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