辞别藏书楼,李清河孤身一人,再次踏入南疆的崇山峻岭。与数月前随商队仓惶逃亡时的心境截然不同,此刻的他,步履沉稳,目光沉静,周身气息圆融内敛,仿佛与这苍茫山林融为一体。墨渊老人的点化与藏书楼的沉淀,已将他这块璞玉初步打磨,心镜澄明,对自身“凡尘脉”的特质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运用。他不再执着于灵力强弱的表象,而是更专注于感知万物运行的“理”与“势”。
他避开了人烟稠密的道路,专挑险峻偏僻的小径行进。行进间,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时刻警惕外放感知,消耗心神,而是将自身调整到一种极其自然的状态,呼吸与山风同步,脚步与地脉共鸣。他的“观气”之能,不再是一种主动施展的“术”,更像是一种被动接收的“感”。他能清晰地“听”到脚下泥土中虫蚁的窸窣,能“看”到风中携带的远处水源的湿气与草木的生机,能凭借极其细微的地气流动,预判前方是否有险峻沟壑或潜在的危险气息。这种与环境的深度契合,使得他的隐匿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,即便从猛兽附近经过,也往往能不惊动分毫。
昼伏夜出,餐风露宿,不过数日工夫,黑苗寨所在的巨大山谷便再次映入眼帘。然而,眼前的景象,却让李清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。
昔日虽戒备森严却充满生机的黑苗寨,此刻竟笼罩在一片肃杀与压抑的气氛之中。远眺而去,寨墙上巡逻的武士数量倍增,且不再是熟悉的黑苗服饰,夹杂着不少身着郡守府兵丁服色或劲装打扮的陌生面孔,刀剑出鞘,眼神警惕,如临大敌。寨门紧闭,吊桥高悬,原本用于贸易的“山墟”场地空无一人,只剩下凌乱的痕迹。整个寨子,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牢笼。
更让李清河心惊的是他感知到的气息。整个山谷的地脉,原本在落星湖灵脉的滋养下,应是一片浑厚平和的生机,此刻却显得紊乱而晦暗。一股阴冷、带着肃杀之气的能量场,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,将寨子核心区域笼罩,与原本黑苗寨的守护气息激烈冲突着,使得那片区域的“气”显得浑浊不堪。而在那阴冷气息的核心处,他隐约捕捉到了几道熟悉的、属于影阁杀手的阴煞之气,以及另一股更加深沉、带着官家威压的凌厉气息,想必是郡守府的高手。
“果然……他们已经彻底控制了这里。”李清河藏身于距离寨墙数里外的一处密林岩缝中,眉头紧锁。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。努卡长老显然已与郡守府势力彻底勾结,里应外合,不仅架空了寨中反对势力,更是以武力完全掌控了局面。萨狄大巫医和依兰(林婉如)的处境,可想而知。
他必须潜入进去,找到他们!
凭借超凡的隐匿能力和对地形的熟悉(得益于岩沙之前的带领和自身的地脉感知),李清河如同鬼魅般,绕到了寨子防守相对薄弱的侧后山崖。这里峭壁陡峭,林木茂密,寻常人难以攀爬,守卫也较为稀疏。
他并没有急于行动,而是静心凝神,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,仔细探查着悬崖上方的情况。在他的“心眼”中,崖顶并非毫无防备,那里布置着几处极其隐蔽的警戒蛊虫和细微的灵力丝线,一旦触碰,立刻会引发警报。此外,还有两名气息阴冷的暗哨,潜伏在岩石阴影中,如同蛰伏的毒蛇。
李清河屏住呼吸,心如止水。他观察着山风的流向,计算着暗哨视线交替的间隙,同时感知着那些警戒装置能量波动的细微规律。片刻后,他动了。
身影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贴附在岩壁上,他并没有使用任何灵力攀爬,而是纯粹依靠对身体力量和岩石纹理的精准把握,如同灵猿般向上攀援。在接近崖顶时,他利用一阵突然加强的山风卷起的落叶和尘土作为掩护,身形一荡,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警戒丝线和蛊虫的感知范围,如同融入阴影般,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崖顶,迅速隐入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没有引起丝毫波动,那两名暗哨甚至未曾察觉有人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过。
成功潜入寨墙内部,眼前的景象更显混乱。竹楼间的小道上,不时有神色仓惶的寨民低头快步走过,身后跟着持刀监视的、服饰混杂的武士。许多竹楼门口都有守卫,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恐惧的气息。原本充满活力的祭祀广场上,如今却搭建起了几座临时的营帐,飘扬着郡守府的旗帜,一些明显是外来者的修士或武士在其中进出。
李清河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,借助房屋的阴影和人群的掩护,小心翼翼地向落星湖方向移动。越靠近湖畔,那股阴冷的能量场压迫感越强,守卫也越发森严。他不得不更加谨慎,有时甚至需要长时间潜伏,等待巡逻队经过。
终于,他来到了可以远远望见萨狄大巫医那几座临湖竹楼的地方。然而,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。竹楼四周,被一道明显是后来布下的、闪烁着幽光的阵法结界所笼罩,结界外,至少有十余名气息不弱的武士层层把守,其中不乏影阁杀手和郡守府修士的身影。竹楼本身静悄悄的,看不到任何人影,但李清河能清晰地感知到,结界内有两道他熟悉的气息——一道浩瀚却明显被压制、带着疲惫与愤怒的生命气息,属于萨狄大巫医;另一道柔和却充满忧虑、如同风中幽兰般的气息,正是依兰!
他们果然被囚禁在此!
李清河仔细观察着结界和守卫的布置。结界能量阴冷坚固,强行突破几乎不可能。守卫力量雄厚,且分布严密,几乎没有死角。更麻烦的是,他在不远处的一座较高的竹楼上,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,如同鹰隼般俯瞰着整个湖畔区域,那气息带着郡守府特有的官威与凌厉,其实力远非寻常武士可比,恐怕是坐镇此地的首领人物。
形势极其严峻。硬闯无疑是自投罗网。必须另想办法。
李清河压下心中的焦灼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回想起墨渊老人的教诲,回想起棋局中的权衡与谋势。眼下敌强我弱,正面冲突绝非良策。需要的是耐心、观察,以及……一个恰当的时机。
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,在湖畔区域的边缘地带,寻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树冠藏身,将自身与环境彻底融合,开始长时间、不间断地观察。他需要摸清守卫换班的规律,结界能量波动的特点,以及那位坐镇高手的活动习惯。同时,他也在极力感知着结界内萨狄和依兰更详细的状态,试图找到一丝可能沟通的缝隙。
时间在紧张的观察中缓缓流逝。日落月升,湖畔区域灯火通明,守卫依旧森严。李清河如同石雕般潜伏着,心中却思绪电转。萨狄大巫医虽被困,但以其修为,未必没有后手;依兰身上或许也藏着秘密。而自己,如今已非吴下阿蒙,对地脉、对“理”的领悟,或许能在这绝境中,找到一线意想不到的生机。
重返险地,第一步潜入已然成功。但真正的挑战,才刚刚开始。如何在这龙潭虎穴中,救出被困之人,揭开重重迷雾,需要的是远超武力的智慧与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