丙戌仓一夜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,在青霖城各方势力间激起了层层暗涌。然而,在百川书院内部,这场惊心动魄的地底探险却被严格封锁了消息。对外只宣称有宵小之徒潜入南城废弃仓区活动,引发小范围地气紊乱,已被书院联合郡守府驱离,详情则讳莫如深。
李清河被要求禁足勤学斋三日,名义上是“受惊休养”。他乐得清静,正好利用这段时间,仔细体悟体内那丝先天煞气带来的变化,并消化此次行动的收获与教训。
那丝得自煞穴核心的暗金气息,极其微弱,却精纯无比,与《养身诀》修炼出的温和暖流性质截然相反,乃极阴之粹。起初,李清河担心两者冲突,小心翼翼引导暖流将其包裹、炼化。但很快他便发现,这丝先天煞气异常“温顺”,并未排斥暖流的融合,反而如同一种奇异的“催化剂”或“稳定剂”,使得原本平和但略显松散的内息,变得愈发凝练、沉静,运转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。更奇妙的是,他对周遭环境中阴寒、污浊等负面气息的感知力与耐受性,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。若说以前靠近煞气如临冰窟,现在则似有了抗寒之衣,虽仍觉冰冷,却不至伤及根本。
“阴阳相济,浊清并存……这或许才是‘凡尘脉’真正的修行方向?”李清河若有所悟。红尘万丈,本就清浊混杂,一味追求至清至纯,反而落了下乘。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,能包容、化解世间万般气息,方是“凡尘”真意。这次险死还生,竟让他对自身道途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三日后,禁足解除。李清河回到藏书阁劳作,一切看似恢复如常。但敏锐的他能察觉到,书院内的气氛悄然紧绷了许多。执法堂弟子巡查的频率和范围明显增加,一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内院执事也时常现身。底层杂役和学子间,关于南城“地动”和“邪祟”的流言悄悄传播,又迅速被压制。周文瑾重伤的消息被严格封锁,据说仍在丹房抢救,生死未卜。赵铁鹰也销声匿迹,想必在养伤或接受问询。
这日午后,李清河正在整理一批新送来的地方志,忽见苏文轩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。他依旧是一袭月白长衫,温文尔雅,但眉宇间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。
“李师弟,近日可安好?”苏文轩走到近前,含笑问道,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李清河周身。
“劳苏师兄挂念,已无大碍。”李清河放下书册,恭敬行礼。他心中警惕,苏文轩此时出现,绝非偶然。
“那就好。”苏文轩点点头,随手拿起一本县志翻看,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听闻前夜南城不太平,似乎就在丙戌仓附近?师弟那日受惊,可知具体发生了何事?”
果然来了!李清河心中凛然,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茫然:“回师兄,那夜弟子在房中歇息,只听得远处传来几声闷响,地面微震,并未亲见。后来听人说是地气紊乱,已有师兄们处理了。具体情形,弟子实在不知。”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符合一个“受惊杂役”的身份。
苏文轩深深看了他一眼,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:“是吗?师弟倒是心宽。不过,我观师弟气色,非但未见萎靡,反觉神华内蕴,眸光清亮,似乎……修为还有所精进?看来这次‘受惊’,对师弟而言,反倒是场机缘了?”
李清河心中一突,苏文轩眼力果然毒辣!自己体内气息因融合先天煞气而更加凝练内敛,竟被他看出端倪!他连忙谦逊道:“师兄谬赞了。弟子只是按部就班修炼那粗浅的养身法门,哪有什么精进。或许是经历变故,心性沉稳了些,显得精神些罢了。”
“养身法门……”苏文轩轻轻重复了一句,不置可否,转而道:“心性沉稳是好事。修行之路,漫漫其修远兮,有时机缘巧合,福祸相依,亦未可知。师弟根基独特,未来或有不凡际遇,当好自为之。”他话中有话,似提醒,似告诫,更似……某种暗示。
“多谢师兄指点,弟子谨记。”李清河垂首应道。
苏文轩不再多言,放下书册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温和:“好好做事。若有暇,可多来文渊阁走走,那《金石谱》后续还有几卷残篇,或对师弟有所启发。”说完,便转身离去。
望着苏文轩的背影,李清河眉头微蹙。苏文轩显然不信他全然不知情,最后那几句关于“机缘”、“根基独特”的话,更是意有所指。他似乎在确认什么,又似乎在引导什么。文渊阁的邀请,是继续抛出的饵吗?那《金石谱》中,究竟还藏着多少与“秽血煞纹”、甲子旧案相关的秘密?
又过了两日,陈默终于现身,在藏书阁僻静处寻到李清河。他脸色依旧冷峻,但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。
“周师弟性命已无大碍,但修为受损,需长期调养。”陈默开门见山,声音低沉,“那密室中,找到了半卷被加密的账册和一些往来信笺,涉及甲子年后郡守府一些见不得光的物资流向和人员调动,指向一个代号‘赵三’的背后势力。与你之前提供的‘赵三爷’线索吻合。”
李清河心中一震,果然与赵汝成有关!“赵三”很可能就是赵汝成的代理人或后代!
“此事干系重大,已上报山长和几位长老。”陈默继续道,“书院不会坐视,但需从长计议。你此次有功,然则擅自行动,亦有过。功过相抵,不予褒奖,亦不追究。今日起,恢复原职,但需更加谨言慎行,近期不得再离院半步。”
“弟子明白!谢师兄回护之恩!”李清河躬身道。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,书院需要低调处理,他这“杂役”自然不宜站在台前。能平安无事,已是万幸。
陈默看着他,目光锐利:“你体内气息……似乎有些不同?”连他也察觉了。
李清河不敢隐瞒,将地穴中煞气爆发时,意外吸入一丝精纯煞气并与之融合的情形,删去“观气”细节,简略告知,只说是《养身诀》特性使然,侥幸未受其害。
陈默听完,沉默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惊异,缓缓道:“《养身诀》……竟有如此神效?能化煞为用?看来你这功法,并非凡品。此事勿要对他人提起,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好生体悟,但切记循序渐进,不可操之过急,免得反受其害。”
“是!弟子谨记师兄教诲!”李清河心中感激,陈默虽严厉,却并无贪念,反而出言提醒。
“去吧。”陈默挥挥手,转身离开。
经过此次风波,李清河在书院中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。在大多数杂役和底层学子眼中,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、勤奋低调的李清河。但在陈默、苏文轩等少数知情人眼中,他的价值已截然不同。他不再是无关紧要的小杂役,而是一个可能与重大隐秘有所牵连、且身负奇特禀赋的“特殊存在”。
李清河心知肚明,他必须更加小心地行走在这钢丝之上。他依旧每日完成分内工作,大部分时间泡在藏书阁,但阅读方向更加集中。他系统研读所有能找到的关于“煞气”、“阴阳调和”、“异种气息融合”的典籍,无论是正道功法还是奇闻异录,试图从理论上找到支撑自己体内变化的依据,并探索进一步安全利用那丝先天煞气的可能。同时,对《金石谱》的研究也更加深入,尤其关注与“赵”姓、甲子年、郡守府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。
数日后的一个黄昏,李清河在整理一堆废弃的档案副本时,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残破的、未被编目的《青霖城坊市录》,着于甲子年之前。书中按区域记录了当时城中各家店铺、工坊、货栈的信息。当他翻到记录南城码头仓廪的那几页时,目光猛地一凝!
在“丙戌仓”的条目旁,用极淡的朱砂笔,蝇头小字批注着一行字:“此仓地势低洼,近古水道,阴湿颇重,然利储特定药材及……‘阴料’。林氏染坊常用之。”
林氏染坊!甲子年惨案的源头!他们常用丙戌仓存储“阴料”?这“阴料”是指什么?难道是……炼制“血髓贡缎”所需的某种特殊材料?这与“秽血煞纹”有何关联?这条批注是何人所写?是着书者,还是后来的查阅者?
这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,如同又一块拼图,将丙戌仓、林氏染坊、“秽血煞纹”更紧密地联系了起来!甲子旧案的轮廓,似乎又清晰了一分!
李清河强压激动,将这本《坊市录》小心收好,决定日后细细研读。他感到,自己正一点点接近真相的核心。而接下来,他需要更多的信息,尤其是关于那个神秘的“赵三”及其背后势力。
就在他沉思之际,一名面生的青衣杂役找到他,递上一张素笺:“李师弟,苏师兄请你明日巳时,至文渊阁一叙,有要事相商。”
苏文轩再次相邀?而且言明“要事相商”?李清河握着素笺,心中波澜暗起。平静的日子,看来又要结束了。这次,苏文轩的葫芦里,卖的又是什么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