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炊烟袅袅。风雷驿在夕阳的余晖中,显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。倒塌的屋墙正在重建,焦黑的土地翻出了新泥,街坊邻居见面时,眼中虽还残留着惊悸,却也多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暖意。生活,如同镇口那棵被雷火燎过却依旧顽强吐绿的老槐树,正在废墟上悄然复苏。
学堂后院,李清河将最后一块修补好的青砖稳稳砌上墙头,用瓦刀轻轻抹平缝隙。他直起身,擦了擦额角的细汗,望着修缮一新的院墙,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踏实。这面墙,是他用这几个月体悟的“理气”之法,结合泥瓦匠的手艺,一砖一瓦亲手垒起来的。墙缝严丝合缝,气息流转通畅,虽不如从前古老,却自有一股新生的坚韧。
“手艺越发好了。”董先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,看着平整的墙面,眼中满是欣慰,“这墙,比地震前还要结实几分。”
李清河转过身,恭敬道:“先生过奖了。不过是熟能生巧。”
董先生摇摇头,目光深邃地看着他:“不只是巧。清河,你身上有种东西,不一样了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来,“镇上渐渐安稳了,你也……该走了吧?”
李清河沉默了片刻,没有否认。他抬头望向西边天际那抹绚烂的晚霞,霞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。“先生,风雷驿是我的根,但我的路,不在这里了。”
那晚斗笠客的通天手段,巡天司执事的敬畏目光,还有地脉深处那令人战栗的古老意志……这一切都像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世界的大门。他知道,自己这“凡尘脉”的修行,绝不能困守于一隅。他需要去看更多的山水,经历更多的人情,体悟更深的道理。停留在安逸中,他的道,也就止步于此了。
董先生长长叹了口气,既有不舍,也有释然:“老夫早就知道,这小小的风雷驿,留不住你。雏鹰终要离巢,潜龙岂困浅滩?你那本《养身诀》,还有你这份心性,注定不凡。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,递给李清河,“这里面是老夫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盘缠,还有一封写给青霖城百川书院故交的信。你此去前路茫茫,有个落脚处总是好的。”
李清河接过布袋,入手沉甸甸的,不仅是银钱的分量,更是先生如山的情谊。他鼻子一酸,深深一揖到地:“先生教诲之恩,清河永世不忘!”
“起来吧,孩子。”董先生扶起他,眼中亦有泪光闪烁,“记住,无论走到哪里,行得正,坐得端,但求问心无愧。学堂的门,永远为你开着。”
师徒二人相顾无言,唯有晚风拂过庭院,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。
是夜,月明星稀。李清河没有惊动任何人,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,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、董先生给的盘缠和信函、那枚巡天司的黑色令牌,以及那本陪伴他无数日夜、书页早已翻毛了边的《养身诀》残卷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小屋,摸了摸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然后转身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。
他没有选择从镇口大道离开,而是沿着熟悉的小径,来到了镇外的老槐树下。月光如水,洒在虬结的树干上,仿佛为这位沉默的守护者披上了一层银纱。
李清河在树下盘膝坐下,并非修炼,只是静静地坐着,将心神与这片土地做最后的告别。他“听”到脚下大地沉稳的呼吸,“感”到风中带来的草木生长的喜悦,“看”到远处小镇零星灯火里透出的安宁。这一切,都让他感到无比眷恋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:“磨磨蹭蹭的,还以为你小子改变主意了。”
李清河睁开眼,只见斗笠客不知何时已靠在旁边的树干上,依旧是那副邋遢模样,手里拎着酒葫芦。
“前辈。”李清河起身行礼。
斗笠客摆摆手,扔过来一个油纸包:“路上吃的,省着点。”又灌了口酒,眯着眼看他,“想好去哪儿了?”
“先去青霖城。”李清河老实回答。
“青霖城……嗯,不算太差,鱼龙混杂,适合你这种愣头青去碰碰壁。”斗笠客语气随意,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,“记住老子的话,你的道,在脚下,不在天上。别被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迷了眼。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……”他顿了顿,指了指李清河怀里,“那石头,该用就用,别舍不得。”
李清河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黑色小石子,重重点头:“晚辈谨记。”
“行了,滚吧。”斗笠客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婆婆妈妈的,看得老子心烦。”
李清河知道这位前辈性子古怪,也不再多言,再次深深一揖,转身,迈开了脚步。这一次,他没有回头。
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少年的背影在苍茫的夜色中,显得单薄,却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坚定。
斗笠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,才仰头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,低声笑骂了一句:“臭小子,路还长着呢……”
身影一晃,也消失在原地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李清河沿着官道,一路向南。夜风微凉,吹动他的衣袂。他走得不快,每一步都踩得踏实。离开了熟悉的土地,前路是未知的江湖,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恐惧,反而充满了探索的渴望。
他知道,自己就像一粒微尘,被命运的狂风吹向了更广阔的天地。但他也相信,只要守住本心,明辨道理,纵然是微尘,也能在阳光下折射出属于自己的光芒。
天边,启明星悄然亮起,清冷的光辉,为他照亮了前行的路。
风雷驿在身后渐渐模糊,而属于李清河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