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种的风裹着麦芒的刺痒,掠过院角的枣林时,陆野正蹲在晒谷场上理镰刀。刀刃上还沾着晨露,他用粗布擦了擦,金属与布料摩擦的“沙沙”声里,混着远处麦田的“沙沙”响——那是十万株小麦在风里摇晃,金浪翻涌,像大地在翻晒一床金被单。
“爸爸!麦子熟啦!”暖宝穿着防晒的碎花裙,扎着羊角辫,手里攥着个布包冲进来,“老师说芒种要‘抢收’,我给你带了凉毛巾!”她踮脚把毛巾搭在陆野肩头,布包里掉出颗青杏,“还有这个,给麦芒弟弟尝鲜!”
陆野接过毛巾,指尖触到女儿掌心的汗:“小宝儿,麦芒在炕上爬呢,你轻点儿。”他抬头望向屋里,叶知秋正扶着腰给麦芒递磨牙棒,小婴儿攥着玩具,口水把围兜洇湿一片,“咿呀”着往妈妈怀里拱。
“奶奶!打场!”暖宝拽着陆奶奶的衣角往晒谷场跑,“我要帮爸爸堆麦垛!”陆奶奶笑着摇头,手里攥着顶草帽:“小祖宗,打场是大人活计。你去给姐姐递簸箕,别添乱。”她抬头对陆野喊,“野子,今儿个日头毒,你把草帽戴好,别晒脱了皮。”
院外传来“突突”声,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脱粒机驶来:“野子!叶丫头!芒种抢收,我带了脱粒机!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打场,咱村老话说‘芒种不抢收,颗粒归不了仓’!”他跳下车,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,“这脱粒机是新换的,一小时能脱二百斤,比人工快十倍!”
“铁柱哥,辛苦你了!”陆野接过脱粒机的钥匙,“去年你借我的旧机器,卡了半天才修好,今年这新家伙,准能省不少力。”
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,车上码着麻袋和竹筐:“这是你家订的晚稻种,抗倒伏,产量高。你家稻田该整地了,我帮你把种拌好,等收完麦子直接撒。”他冲暖宝挤眼,“小宝儿,叔给你留袋甜玉米种,等秋天种在院角,给你烤玉米吃!”
“我要给麦芒弟弟留!”暖宝立刻举着簸箕,“让他看着玉米长高!”
麦田里,联合收割机轰鸣着驶过,金黄的麦粒“哗啦啦”落进粮仓。陆野戴着草帽,手持镰刀跟在后面拾漏割的麦穗,汗珠顺着下巴砸在麦秆上。暖宝挎着小竹篮,蹲在田埂上捡麦穗,小辫子沾着麦芒,痒得她直扭脖子:“爸爸!麦子扎我头发!”
“那是麦子在跟你打招呼。”陆野笑着帮她摘下麦芒,“等会给你编个麦秆戒指,戴在手上,像小皇冠。”
叶知秋端着绿豆汤从村里走来,竹篮里还装着给王铁柱家的粽子:“大家都歇会儿!喝碗汤,解解暑。”她把汤碗递给陆野,“你胃不好,别喝冰的。”
“知秋,你怀麦芒还来送汤。”王铁柱抹了把汗,“真是贤惠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叶知秋摸了摸肚子,“麦芒在肚子里跟着我惦记呢,说‘妈妈,我要喝奶奶熬的绿豆汤’。”
日头偏西时,脱粒机停了。晒谷场上堆起几座金黄的小山,麦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。陆野蹲在麦堆前,抓起把麦粒搓开,露出饱满的胚乳:“今年麦子长得好,亩产能上一千二。”
“那是。”王铁柱拍着麦堆,“多亏了你这新买的复合肥,还有老天爷赏脸,没闹虫灾。”
李狗蛋把拌好的晚稻种装袋:“等明儿个天凉,咱就去整稻田。这晚稻得赶在夏至前插完,不然影响抽穗。”
夜里,陆野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数钱。卖麦子的钱装在信封里,厚厚一沓。叶知秋端来西瓜,红瓤黑子,凉得渗人:“卖了麦子,给麦芒买身新衣裳,再给暖宝报个舞蹈班。”
“好。”陆野把钱收进铁盒,“等收完稻子,咱再攒钱给家里添台冰箱,夏天存西瓜方便。”
暖宝趴在窗台上数星星:“爸爸,星星像麦粒!”麦芒在叶知秋怀里翻身,小手抓住陆野的衣角,“嗯——”
“他在说‘要麦子’。”陆野笑着把麦芒抱过来,“等他长大,咱带他去割麦,教他认麦芒,说‘这是爸爸的希望’。”
陆奶奶坐在门槛上编麦秆,草帽、草垫、草戒指在月光下泛着暖光:“你太姥姥那会儿,芒种忙完要‘送花神’。用彩线系在花枝上,求来年花繁果硕。”她举起个麦秆编的小蝴蝶,“给小宝儿编的,戴在辫子上,像花神的小使。”
“奶奶手巧。”暖宝立刻跑过来,“我要戴!我要当花神!”
“好。”陆奶奶把蝴蝶别在她辫子上,“我们小宝儿,就是咱家的花神。”
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,“布谷——布谷——”,像是在应和芒种的忙碌。陆野望着院外的麦堆,月光给麦粒镀上一层银边。他想起春天播种时的期待,想起小满时沉甸甸的麦穗,想起如今金黄的麦浪——原来所有的“忙”,都是为了这一刻的“实”。
他在笔记本上写道:
“芒种的麦,藏着丰收的响。
镰刀割破晨露,脱粒机吞吐金浪,
孩子的笑,妻子的汤,
奶奶的麦秆蝶,
都在说:
忙而不茫,
累而心安,
此刻的颗粒归仓,
是给未来的,
最好承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