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风裹着湿润的泥土香撞进窗棂时,陆野正蹲在院角修理犁耙。铁犁头在磨刀石上蹭出火星,他眯眼调整犁铧的角度:“今年得换个新犁头,咱家那片地该深耕了。”
叶知秋端着搪瓷缸从屋里出来,缸里泡着新采的蒲公英茶:“野子,奶奶说春分要祭田神——”她擦了擦手,“你去年立的木牌还在老槐树下吧?得重新描红。”
“在呢。”陆野直起腰,捶了捶发酸的腰,“你爷爷当年说,田神护着地,人勤地不懒。咱每年春分都得去拜拜。”他指了指墙根堆着的种子袋,“这是王哥从县种子公司捎来的‘吉农88’玉米种,抗倒伏,产量高。”
暖宝扎着红领巾从里屋跑出来,书包上挂着小铁犁挂件:“爸爸妈妈!今天春分,老师说要吃春饼!”她举着张皱巴巴的春饼,“我早上自己烙的,糊了!”
“小宝儿真能干。”陆奶奶颤巍巍端来葱丝和甜面酱,“来,奶奶教你卷春饼——要卷得紧,才像小枕头。”她捏起张饼,夹上炒合菜,“第一口给你爸爸,第二口给妈妈,第三口……”
“第三口给奶奶!”暖宝抢着说,“奶奶卷的最好吃!”
院外的石子路上,王铁柱扛着铁锨喊:“野子!叶丫头!祭田神的东西备齐没?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,“我带了二锅头,给田神浇浇地!”
“备齐了。”叶知秋接过他递来的香烛,“咱村老规矩,春分祭田神,得摆三牲、烧黄纸,求个风调雨顺。”
“走!”王铁柱扛起犁耙,“咱先去老槐树下请田神牌位。”
老槐树下的田神庙虽小,却被收拾得干净。陆野擦净供桌,摆上三碗新米饭、一盘炒鸡蛋、一碟咸菜,中间立着爷爷当年刻的木牌——“后土田神之位”。叶知秋点燃三柱香,王铁柱斟满酒:“田神爷,今年咱村种玉米和高粱,求您保佑雨水匀,虫灾少!”
暖宝踮脚往香炉里添香:“田神爷爷,我给你留了块春饼,甜的!”
陆奶奶摸着树干上的老茧印:“你爷爷当年在这儿教我认五谷,说‘土是根,人是苗’,咱得把根扎稳了。”
祭完田神,众人往地里走。陆野扛着新犁头,王铁柱驾着牛:“今年咱用新犁,深耕三寸,保准苗齐苗壮。”牛蹄踏碎冻土,新翻的泥土泛着深褐的光,像块刚揉好的面团。
“野子,”叶知秋蹲在地头,捏起粒玉米种,“这种子得泡够二十四小时,明早再播。”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山梁,“你记不记得,六年前咱头回春播?那会儿在出租屋阳台种向日葵,你把种子撒进酸奶盒,结果长出棵歪脖子苗。”
“哪能忘。”陆野笑着,“你每天拿喷壶浇水,说‘咱们的向日葵要比太阳还高’。”他指了指脚下的地,“现在咱有二十亩地,能种出比太阳还高的希望。”
暖宝提着小水壶跑过来:“爸爸妈妈!我给种子喝水!”她蹲在垄沟边,小心翼翼浇了点水,“种子宝宝,快发芽!”
“小宝儿真贴心。”陆野把她抱起来,“等发芽了,爸爸带你来数苗。”
李狗蛋推着板车随后赶到,车上码着化肥和农药:“铁柱哥!野子!咱分头干活——你家东头,我家西头,省得耽误时辰。”他冲暖宝挤眼,“小宝儿,叔给你留了包草莓种子,等秋天结草莓,给你做果酱!”
“谢谢狗蛋叔!”暖宝挥舞小手,“我要种最大的草莓!”
日头渐高,地头的杏树开了花。粉白的花瓣落在黑土地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陆野直起腰,望着翻整一新的田垄:“秋姐,你说咱今年能打多少粮?”
“至少三千斤。”叶知秋擦了擦汗,“够咱们吃一年,够暖宝交学费,够奶奶买新棉鞋,够……”她望向远处的村庄,“够咱村小学买新桌椅。”
“我想爷爷了。”陆野轻声说。
“我也想。”叶知秋握住他的手,“但爷爷在天上看着呢——他看到咱们把地翻得这么平整,看到暖宝这么懂事,肯定高兴。”
午后的风裹着杏花香吹过来。陆野和叶知秋坐在田埂上,啃着凉透的春饼。暖宝趴在田边,用树枝在地上画苗:“爸爸,这是玉米苗,这是高粱苗……”
“画得真像。”陆野摸了摸她的头,“等真苗长出来,你要给它们起名字。”
“叫‘小宝儿一号’!”暖宝眼睛亮晶晶的,“叫‘爸爸妈妈二号’!”
叶知秋笑着给她擦嘴:“小宝儿的苗,肯定最壮。”
傍晚收工,众人踩着夕阳往家走。暖宝的小胶鞋沾满泥土,却笑得像朵小太阳:“爸爸妈妈!明天我还要来浇水!”
“来。”陆野抱起她,“明天给你买支小水枪,专门给苗宝宝洗澡。”
“水枪!”暖宝欢呼,“我要把苗宝宝洗得干干净净!”
陆奶奶走在前面,哼起了春分的童谣:“春分春分,犁耙翻身;种下希望,秋收万金……”
夜里,陆野躺在暖炕上,听着窗外的虫鸣。叶知秋靠在他肩头:“你说,咱们的苗,能长多高?”
“能长到暖宝的肩膀。”陆野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能长到咱家的屋檐,能长到村头的老槐树,能长到……”他望着墙上的全家福,“长到永远。”
“我想给苗宝宝做个小牌子。”叶知秋轻声说,“写上‘陆家良田’,让它们记住这是咱家的地。”
“好。”陆野握住她的手,“明天咱就去刻。”
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,陆野望着身边的妻女,忽然觉得,所谓“春分”,不过就是这样——有犁铧翻起的希望,有种子破土的期待,有家人的陪伴,有邻里的热乎,有过去的传承,有未来的期盼。
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,守着这片土地,守着这个家,守着这个叫“生长”的春天。
第二天清晨,暖宝举着小水枪冲进院子:“爸爸妈妈!我来给苗宝宝浇水!”她的小脸上沾着泥点,“我的苗宝宝肯定最精神!”
“走!”陆野扛起锄头,“咱去地里看咱们的‘小宝儿一号’!”
叶知秋站在院门口,望着祖孙俩的背影,嘴角漾着笑。她手里端着杯热茶,看风掀起她的红围裙,看阳光洒在新翻的泥土上,忽然觉得,所谓“春天”,不过就是这样——有泥土的芬芳,有种子的希望,有家人的笑,有邻里的闹,有过去的传承,有未来的期盼。
而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,守着这些“期盼”,守着这个家,守着这个叫“幸福”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