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寒的风裹着细雪粒子撞在窗纸上,陆野哈着白气推开屋门,见叶知秋正蹲在灶前添柴。砂锅里的小米粥咕嘟作响,她鬓角沾着草屑:“野子,奶奶说今儿个小寒,得吃糯米饭。”她抬头笑,“你昨晚念叨的糖桂花,我泡上了。”
“秋姐,”陆野跺掉鞋上的雪,接过她手里的柴火,“小寒比冬至还冷,咱得把年货备齐——打年糕、晒腊肠、写春联,一件都不能落。”他瞥见墙角的竹筐,“王哥今早该送新糯米来了,昨儿说后山的糯稻熟得透。”
话音刚落,院外传来“吱呀”一声,王铁柱扛着半袋糯米跨进来,棉帽上落着雪:“野子!叶知秋!小寒要吃糯米打糕,我家后山的糯稻刚脱壳——”他掀开袋子,糯米白得发亮,“这米香,蒸出来的糕能甜到脚后跟!”
“王哥,你这太及时了。”叶知秋接过米袋,“昨儿奶奶还说,今年的糯米得找后山的,黏性足。”
“那是。”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雪,“我老伴儿今早五点就起来筛米,说给咱家打糕得用最好的。”他冲里屋喊,“暖宝丫头!来帮叔搬筛子!”
暖宝裹着虎头斗篷蹦出来,手里攥着个红辣椒当玩具:“王叔叔!我要搬筛子!”她踮着脚够筛子,“这个沉!我要用力!”
“小祖宗。”陆奶奶颤巍巍从东屋出来,手里端着个铜盆,“筛子我来搬——你呀,去灶屋烧火,等会儿蒸糯米。”她把铜盆放在地上,“这是泡糖桂花的,要小火慢煨。”
陆野望着院里堆成小山的糯米、红枣、蜜枣,忽然想起七年前在老家打年糕的场景。那时他刚上大学,寒假回来帮爷爷打年糕,手被木槌砸得通红,爷爷却笑着说:“这叫‘打年福’,越打越有福气。”如今他握着暖宝的小手教她筛米,才懂那些疼痛里藏着的,是对团圆的盼头。
“野子,”叶知秋擦了擦手,从木柜里捧出个红漆木盆,“奶奶说,打年糕得用老木盆——你爷爷当年就是用这个。”她舀起糯米,“要泡足四个时辰,蒸出来才软糯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陆野接过木盆,“小时候总嫌爷爷麻烦,现在才明白,这些老规矩,都是给日子攒福气。”
灶屋的蒸汽漫上来,模糊了窗玻璃。暖宝蹲在灶前添松枝,火星子“噼啪”炸响:“奶奶,糯米什么时候能吃?”她的鼻尖沾着灰,“我想吃加桂花的那层!”
“等明儿个。”陆奶奶往灶里加了把柴,“今儿个打糕,明儿个蒸糕,后儿个就能切片炸着吃。”她摸了摸暖宝的头,“到时候给你留块最甜的。”
院外的雪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,把雪地染成淡金色。李狗蛋推着二八自行车过来,后座绑着个油纸包:“铁柱哥,我这有咱妈腌的腊肠——小寒吃腊肠,冬天不冻手!”他冲暖宝挤眼睛,“小宝儿,等会儿给你尝根腊肠,香得能把雪都化了!”
“谢谢狗蛋叔!”暖宝挥了挥小手,“我给你唱首歌——‘小寒到,雪花飘,打年糕呀真热闹’!”
陆野望着院里进进出出的邻里,忽然觉得,所谓“过年”,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——王哥送的糯米、李婶儿给的腊肠、奶奶藏的老木盆,还有暖宝唱的童谣,都是年的模样。
午后的阳光正好,陆野和叶知秋在院里支起石臼。王铁柱和李狗蛋撸起袖子,木槌举得老高:“野子,看叔的力气!”“我这槌子下去,年糕准瓷实!”
“慢着!”陆奶奶端着泡好的糯米过来,“要先沥干水——”她用笊篱捞起糯米,“这样打出来才不黏槌。”
陆野接过糯米倒进石臼,木槌“咚”地砸下去,糯米溅起白浆:“秋姐,你来翻!”
叶知秋攥着木铲,小心地翻着糯米:“野子,轻点儿——别溅到身上!”
“没事。”陆野笑着,“小时候爷爷打年糕,我总往石臼里钻,身上全是米浆,他还说我像只小花猫。”
暖宝蹲在旁边,小手扒着石臼边:“爸爸,我要帮忙!”她伸手抓了把糯米,“软软的!”
“小宝儿别碰。”叶知秋捏起她的小手,“石臼烫,会烫红小爪子。”她从兜里掏出块烤红薯,“给你吃这个,比糯米还甜。”
“谢谢妈妈!”暖宝捧着红薯啃,“甜!像糖桂花!”
石臼里的糯米渐渐变得黏糯,泛着琥珀色的光。陆野举起木槌:“最后一槌——”他和王铁柱同时落下,“咚!”糯米彻底融合,成了团。
“成了!”李狗蛋抹了把汗,“这糕能吃仨月!”
“能吃到二月二。”陆奶奶笑着把糕团分成小剂子,“给咱院每家送一块,沾沾福气。”
午后三点,陆野在堂屋裁红纸写春联。叶知秋研墨,暖宝趴在桌上看:“爸爸,这是什么字?”
“春。”陆野握着毛笔,“‘春回大地风光好’。”
“我也要写!”暖宝抢过毛笔,“我要写‘福’字!”她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个圈,“这是福!”
“小宝儿的福最灵。”陆奶奶颤巍巍走进来,手里端着碗墨汁,“你太爷爷当年教我写字,也是这样——”她摸了摸暖宝的头,“歪歪扭扭,却最有心意。”
叶知秋望着墙上的旧春联,那是六年前她和陆野头回写的。那时她手抖得厉害,“福”字倒了半边,陆野却说:“倒了好,福到了。”如今再看,红纸虽旧,墨香却未散。
“野子,”她轻声说,“今年春联你写‘平安’,我写‘富贵’。”
“好。”陆野把毛笔递给她,“咱俩的春联,凑成个‘平安富贵’。”
暖宝举着她的“福”字跑过来:“爸爸妈妈,看我的福!”
“小宝儿的福最可爱。”陆野把它贴在门楣上,“等过年,咱家有好多福。”
傍晚时分,家家户户的炊烟升起来。王铁柱媳妇儿端来刚炸好的藕盒:“野子,尝尝——小寒吃藕,路路通顺!”
“得嘞!”陆野咬了口,“脆!香!”
李狗蛋拎着半只烧鸡过来:“秋丫头,这是我家散养的鸡,熬汤最鲜!”
“谢谢狗蛋叔。”叶知秋接过鸡,“明儿个给您送年糕。”
陆奶奶把最后一碟炸糕端上桌:“都坐都坐——小寒的饭,得热热闹闹。”
暖宝趴在桌上数碗碟:“一个、两个、三个……”她突然举起筷子,“我要吃藕盒!”
“慢点儿。”叶知秋给她夹了块炸糕,“烫!”
陆野给每个人斟了杯黄酒:“今年小寒,咱家添了新成员——”他看向暖宝,“小宝儿会背诗了,会写福字了,还会帮着打年糕了。”
“我还会唱儿歌!”暖宝举着小拳头,“‘小寒到,雪花飘,全家团圆乐陶陶’!”
“好。”陆奶奶抿了口黄酒,“等过了年,小宝儿就四岁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叶知秋望着暖宝的小脸,“时间过得真快。”
“不快。”陆野握住她的手,“有你们在,日子才过得快。”
夜渐渐深了,雪又下了起来,把院子染成白色。暖宝趴在陆野腿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半块炸糕。陆野轻轻把她抱回屋,叶知秋跟在后面:“明儿个还得晒腊肠呢。”
“不急。”陆野给她披上外套,“今儿个小寒,咱就早点歇着。”
两人坐在暖炕上,望着窗外的雪。叶知秋靠在他肩头:“陆野,你说,咱们的年,是不是比别人都甜?”
“那是。”陆野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因为有你在,有暖宝在,有奶奶在,有王哥李哥在……”他望着窗外的雪,“有这么多人在,年能不甜吗?”
风卷着雪花掠过窗棂,屋里的暖灯映着墙上的“福”字,把影子拉得很长。陆野望着身边的叶知秋,望着怀里暖宝的小脸,忽然觉得,所谓“小寒”,不过就是这样——有雪落的静,有年货的暖,有家人的笑,有岁月的甜。
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,守着这些“甜”,守着这个家,守着这个叫“团圆”的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