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的晨雾裹着冷意钻进窗缝时,叶知秋正踮脚够衣柜顶层的棉絮。去年冬天陆野亲手弹的棉花,还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,她摸了摸,软乎乎的像陆野的手掌。
“妈妈!”暖宝缩在她怀里,鼻尖冻得通红,“我闻到柿子香了!”他扒着窗台往下看,院角的柿子树挂着几盏橙红的灯笼——是陆沉舟今早挂的,说“霜降要吃柿子,讨个‘事事如意’的彩头”。
叶知秋接过他递来的竹篮,篮底躺着颗裹着白霜的柿子,果皮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。她剥了一半,递到暖宝嘴边:“甜吗?”
“甜!”暖宝舔着嘴角的柿肉,“像爸爸煮的红豆汤!”
陆沉舟从厨房端着陶壶出来,壶里飘着桂花香:“秋姐,你爸去年霜降前,特意去后山摘了野柿子,说要晒成柿干给你泡茶。”他将茶盏放在暖宝面前,“尝尝,是你爸晒的。”
暖宝捧起茶盏,小口抿了抿,眼睛立刻亮起来:“有桂花香!和爸爸泡的一样!”
叶知秋望着茶盏里的茶叶,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霜降。那时陆野还在病床上,攥着她的手说:“秋姐,等我好了,咱们一起去后山摘野柿子。我要挑最红的,晒成柿干,装在你去年送我的瓷罐里,冬天泡茶喝。”
“阿野,”她轻声唤。
“在这儿呢。”陆沉舟从兜里摸出个旧布包,摊开在石桌上,“你爸去年晒的柿干,我收在阁楼里。他说‘等小宝会说话了,要教他认柿子,说要挑最软的,咬开有蜜’。”
布包打开时,甜香裹着细碎的柿皮涌出来。暖宝凑过去闻了闻,突然指着其中一片:“妈妈,这片有星星!”
叶知秋凑过去。那片柿干边缘有个极小的凹痕,像被指甲掐过,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她想起陆野说过的话:“秋姐,每颗柿子都是天上的星星,晒干了就变成地上的糖,给小宝吃。”
“阿野,”她轻声说,“暖宝找到了星星。”
院角的柿子树被风掀起几片叶子,落了暖宝一头碎发。他踮着脚,举着竹篮喊:“爷爷!我要摘最红的柿子!”
“慢点儿!”陆沉舟扶着梯子,“你爸当年摘柿子,总说‘要挑向阳的,晒得透’。你看,那盏最红的,在树顶上。”
暖宝扒着梯子往上爬,小手够到柿子时,突然“呀”地叫了一声。叶知秋抬头,看见他掌心里躺着颗柿子,果皮上沾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铜钱——是陆野去年春天在老巷子淘的,说“要给小宝当‘柿子钱’,买糖吃”。
“妈妈,”暖宝举着柿子跑过来,“爸爸的钱!”
叶知秋接过铜钱,指尖触到上面的划痕——是陆野用小刀刻的“小宝”二字,笔画歪歪扭扭,像孩子的笔迹。她记得那天,陆野蹲在老巷子口,举着铜钱笑:“秋姐,这钱比银行的金贵,小宝要多少,爸爸给多少。”
“阿野,”她轻声唤,“小宝收到了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。暖宝趴在桌上画柿子,陆沉舟在帮他修竹编的柿子篮,叶知秋在擦陆野去年买的青瓷罐——那是陆野说要“装柿干,给小宝泡茶”的,可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用。
“妈妈,”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,“我想给爸爸打电话。”
叶知秋的心跳漏了一拍:“爸爸在天上,电话打不通。”
“可是爷爷说,霜降是柿子变甜的日子,爸爸会在树上等我。”暖宝指着窗外的柿子树,“我要对着树喊,爸爸能听见。”
陆沉舟拿来他的儿童电话,暖宝抱着画纸,一本正经地拨号:“喂?爸爸吗?我是小宝……今天我和爷爷摘了柿子,奶奶说你当年给我刻过‘小宝钱’……对,我找到了,你闻到了吗?……还有,我今天学了《山行》,老师说‘停车坐爱枫林晚’,可我不是爱枫林,是爱你种的柿子树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像一片落在柿子叶上的蝴蝶:“爸爸,我想你了……不过我不哭,因为妈妈说,你想我的时候,就变成风来看我……”
叶知秋靠在门框上,眼泪无声滑落。陆沉舟轻轻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:“他在听。”
暮色渐浓时,暖宝蜷在叶知秋怀里睡着了,画纸被他攥在手里,画里的柿子树挂满了红灯笼,树底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,正踮脚给小女孩递柿子。
陆沉舟替他盖好毯子,转身时看见石桌上的青瓷罐——里面盛着半罐柿干,是陆沉舟下午特意晒的,柿肉软得能抿化,甜得像陆野从前捏着柿子逗他时的味道。
“秋姐,”陆沉舟轻声说,“今年霜降,阿野没赶上。”
“可他来了。”叶知秋指着暖宝手里的画纸,“他在这儿,在柿子里,在茶里,在每一片柿子叶上。”
窗外的风掀起窗帘,带来夜的清凉。叶知秋望着画纸上的男人,突然明白——爱从来不是缺席,而是把彼此放进岁月的罐子里,让每一个霜降,都装着新晒的柿干,浮着旧年的甜。
就像陆野说的:“秋姐,我们要活成彼此的柿子。”
而现在,柿香满院,他们的霜降,正甜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