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的风裹着饺子香钻进楼道时,叶知秋正踮脚够阳台的晾衣绳。去年冬天陆野亲手织的藏青围巾还挂在绳上,毛线被风掀起几缕,像他从前蹲在她膝头织围巾时,垂落的碎发。
“妈妈!”暖宝缩着她怀里,鼻尖冻得通红,“我闻到饺子香了!”他扒着厨房门框,小手指着灶台上的白瓷盆,“爷爷说今天要吃‘元宝饺子’,是爸爸去年包的!”
陆沉舟从厨房探出头,围裙上沾着几点面粉:“小宝来得正好!你爸爸去年冬至,非说要教你包‘元宝饺’,结果面剂子按扁了,饺子耳朵却捏成了小元宝——他说这是‘财宝饺’,吃了能招财。”他将揉好的面团递给暖宝,“来,像爸爸那样,把剂子搓成圆。”
暖宝接过面团,小手笨拙地搓着。他的手指比去年长了些,却还是不够灵活,剂子总在掌心滚成椭圆:“爷爷,我搓不好!”
“慢慢来。”陆沉舟蹲下来,握住他的小手,“你爸爸第一次包元宝饺,搓了二十多个才成功。他说‘小宝的手巧,肯定比我强’。”
叶知秋端着一碗刚剥好的白菜馅走过来,瞥见暖宝手里的剂子,忍不住笑了:“我们小宝这剂子,倒像去年爸爸包的‘歪元宝’——不过歪的才可爱。”
暖宝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,突然指着案板上的擀面杖:“爷爷,这个擀面杖有缺口!”
陆沉舟的动作微微一顿。那是陆野常用的擀面杖,去年包饺子时,他一不留神将擀面杖磕在了桌角,留下个小豁口。当时他还笑着说:“这下好了,以后咱们家的饺子,都有独一无二的标记。”
“对。”叶知秋接过擀面杖,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小缺口,“你爸爸还说,等小宝长大,要教你做‘缺口饺’,说这样吃起来更有‘家的味道’。”
暖宝拿起一片白菜叶,小心翼翼地裹住剂子。他的小拇指不小心沾了点馅料,便伸出舌头舔了舔,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:“嗯!白菜甜!和爸爸拌的一样甜!”
陆沉舟把包好的饺子生胚放入沸水锅,白色的水汽裹着白菜香漫开来。暖宝趴在灶台边,小鼻子几乎要贴在玻璃上,看着饺子在锅里翻滚:“爷爷,爸爸说饺子要煮‘三滚’,第一滚是醒面,第二滚是入味,第三滚……第三滚是让它们变得圆滚滚的,像小元宝!”
“没错。”叶知秋笑着摸摸他的头,“等会儿煮好了,我们把最大的那只,放在你爸爸去年买的青瓷碗里。”
“那碗里有爸爸的指纹!”暖宝立刻踮起脚,指向碗柜顶层,“我上次看见的!”
陆沉舟转身从碗柜顶层拿下那只青瓷碗——碗沿有一道细细的裂纹,是去年冬天陆野端饺子时不小心碰的。当时他心疼得直叹气,却笑着说:“这裂纹像小宝的酒窝,是独一无二的记号。”
“对。”叶知秋将碗递给暖宝,“你爸爸还说,等小宝会自己盛饺子了,要用这只碗,说这样能吃到‘爸爸的味道’。”
暖宝捧着碗,小手在碗沿轻轻摩挲,像在触摸陆野的指纹。锅里的水再次沸腾,饺子浮出水面,白白胖胖的,像一群小元宝。陆沉舟用漏勺捞起最大的那只,小心地放进碗里:“你爸爸要是看见,肯定会说,这只饺子包得最圆,最像小宝的小脸蛋。”
暖宝捧着碗跑到客厅,将饺子放在茶几上。青瓷碗里,那只“元宝饺”沾着几点醋汁,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。他趴在沙发上,盯着饺子看了好一会儿,突然说:“妈妈,爸爸的围巾在阳台。”
叶知秋抬头。藏青围巾被风掀起一角,搭在晾衣绳上,像条沉睡的龙。她走过去,将围巾取下,轻轻搭在暖宝肩上:“这是爸爸去年冬天给你织的,说‘要围得暖暖的,别冻着小宝’。”
暖宝裹紧围巾,毛线的触感柔软得像陆野的手掌。他突然指着围巾上的针脚:“妈妈,这里有个结!”
叶知秋凑过去。那是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,针脚比其他地方松,像是被人反复拆过。她想起三年前的冬至,陆野在医院病床上,攥着她的手说:“秋姐,等我好了,给你织条围巾,比去年的厚,能挡住北风。”结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,却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,用输液的手织了这条围巾——针脚歪歪扭扭,却密得像要把所有的暖都织进去。
“那是爸爸怕你冷。”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温柔得像窗外的月光,“他说‘小宝的脖子最怕冻,围巾要织得厚厚的,像爸爸的怀抱’。”
暖宝似懂非懂地摸了摸围巾上的蝴蝶结,突然说:“妈妈,我想给爸爸打电话。”
“爸爸在天上。”叶知秋蹲下来,帮他理了理围巾,“但我们可以把饺子放在窗台上,爸爸会闻到香味的。”
暖宝用力点头。他捧着青瓷碗,踮脚把饺子放在窗台的红绸上。风掀起窗纱,饺子的热气混着醋香飘出去,像陆野从前端着饺子逗他时的模样。
“妈妈,”暖宝指着窗台上的饺子,“爸爸能看到吗?”
“能。”叶知秋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饺子,“他能闻到白菜香,能听见你说话,能知道你很想他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客厅。暖宝趴在桌上画饺子,陆沉舟在帮他修竹编的饺子筐,叶知秋在擦陆野去年买的青瓷勺——那是陆野说要“用来舀饺子汤,和小宝分着喝”的,可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用。
“妈妈,”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,“我想给爸爸唱首歌。”
“好呀。”叶知秋摸了摸他的头,“你想唱什么?”
“唱爸爸教我的《冬至歌》。”暖宝歪着脑袋回忆,“‘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冰上走……’”
陆沉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歌谣集,翻到《冬至歌》那页。书页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饺子,是陆野用马克笔标的,说“小宝唱的时候,要配饺子吃”。
暖宝站在客厅中央,小手背在身后,奶声奶气地唱:“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冰上走……五九六九沿河看柳,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……”
叶知秋望着他发梢的阳光,突然想起陆野说过的话:“秋姐,孩子是会唱的诗,要把他的每句童言都记下来。”
唱完最后一句,暖宝扑进她怀里:“妈妈,爸爸说他听到了!”
“他听到了。”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温柔得像冬日的阳光,“他说,小宝唱得比去年还好听。”
暖宝拽着她的衣角,指着窗台上的饺子:“妈妈,爸爸的饺子在发光!”
叶知秋抬头。饺子在夕阳里泛着金黄的光,像撒了把碎金。她想起陆野从前指着饺子说:“秋姐,饺子是圆的,像我们的日子,团团圆圆。”
而此刻,暖宝的歌声混着饺子香,混着围巾的毛线味,在暖黄的灯光下轻轻飘——那是陆野留在人间的诗,是他们家的冬至,永远不会寒冷。
“阿野,”她轻声说,“小宝的饺子,你尝到了吗?”
“尝到了。”陆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温柔而坚定,“很香,是他最喜欢的味道。”
暖宝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中间,举着青瓷碗喊:“爸爸妈妈爷爷,你们快尝!爸爸的饺子,还有我的围巾,都暖暖的!”
叶知秋接过碗,咬了一口饺子。白菜的甜混着醋的香,在舌尖化开。她望着陆沉舟眼角的皱纹,望着暖宝脸上的笑,突然明白——有些爱,从来不会因为季节更替而褪色;有些温暖,反而会在寒冬里愈发浓烈。
就像陆野曾经说过的那样:“秋姐,我们的爱,要像这饺子一样,无论煮多久,都永远热乎乎的。”
而现在,冬至夜长,他们的爱,正如这满屋的饺子香一般,在每一个平凡而又温暖的日夜里,静静地流淌,甜甜地弥漫,从未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