疤脸阎的马在雪地里刨出半人深的雪坑,刀疤随着嘴角咧开的弧度扭曲成狰狞的蜈蚣
“稳婆,交出粮食、女人,留你全尸!”
他身后百余人或提刀或背弓,呼出的白气在眉梢结霜,活像从冰缝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苏芽立在驿站门楼的青石板上,皮靴底碾过一粒冻硬的雪渣。
她望着疤脸阎腰间晃动的酒葫芦——昨日老耿说过,这伙人三天前劫了猎户的鹿肉,酒葫芦里该是掺了雪水的残酒。
而她脚边的陶罐里,艾绒混着迷魂草的药香正往喉咙里钻。
“陈九。”
她声音比风雪还冷。
墙角蹲守的壮丁猛搓火折子,三堆药烟“轰”地腾起。
灰绿色烟雾裹着硫磺味扑向敌阵,最先遭殃的是打头的几匹马。
青骒马前蹄突然扬起,骑手被甩进雪堆;枣红马喷着白沫撞向同伴,铁蹄踏碎了一人的腕骨。
敌阵前排瞬间乱作粥,有人骂娘,有人抽刀要砍马,刀疤在马背上暴跳如雷
“放箭!给老子射!”
雕翎箭带着破空声裹雪而来。
苏芽早算到这一步——前日她让春桃带着妇孺用草绳绑了三十块雪板,斜斜钉在驿站屋檐。
第一支箭撞上雪板,“咔”地滑进雪堆;第二支擦着苏芽耳畔飞过,扎进门框时只剩半截箭杆。
她余光瞥见门内燕迟的身影——他正用炭笔在墙上画风向图,笔尖在“两柱香”三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。
“小禾。”
苏芽低唤一声。
哑女像条雪地里的影子,贴着后墙的排水沟就溜了出去。
她的棉鞋裹了层兽皮,踩雪没声;腰间别着老耿磨的炭铲,刃口还带着昨夜新淬的冰碴。
三百步外的马群正在嘶鸣,她伏在雪沟里数到第七匹黑马,炭铲轻轻一挑——缰绳断成两截的瞬间,黑马长嘶着往敌阵狂奔,撞翻了举弓的小头目。
“都给老子稳住!”
疤脸阎抽出腰间鬼头刀,刀身映着雪光“谁退一步,老子砍谁——”
话音被冰裂声劈成两半。
老耿凿的暗槽覆着薄雪,二十个精锐刚踏上去,冰面“咔嚓”碎成蛛网。
三个穿皮甲的壮汉中招,“噗通”掉进冰窟窿,冻得他们杀猪似的嚎叫,溅起的冰水在半空结成冰珠,砸得周围人抱头乱窜。
苏芽扶着门柱往前一步,风雪灌进她的羊皮斗篷
“疤脸阎!你杀过多少人?可有人真心喊你一声‘头’?”
“我们这儿不分贵贱,只分——想不想活!”
春桃早候在旁,将最后半袋糙米“哗啦”抛过墙。
雪地上滚着金黄的米粒,比任何珠宝都耀眼。
几个喽啰的喉结动了动,有个穿补丁棉袄的年轻人悄悄挪步,弯腰时后腰露出半截讨饭的破碗——那是流民的标记。
疤脸阎挥刀要砍他,却被身边络腮胡的亲信拽住
“大哥,咱们粮袋见底三天了……”
“放屁!”
疤脸阎的刀砍在雪地上,溅起冰碴
“老子带你们抢了七拨,哪回没——”
“进来就有饭!进来就有火!”
柳氏带着二十个妇孺从侧门涌出,她们举着烧火棍,喊声响得震落屋檐的冰棱。
小禾趁机点燃最后一包硫磺艾包,灰烟里混着艾草的苦香,像只无形的手攥住人心。
那个拿破碗的年轻人突然撒腿往驿站跑,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,连络腮胡亲信都松开了疤脸阎的手腕。
疤脸阎的刀“当啷”掉在雪地里。
他望着溃逃的手下,又望着苏芽脚边围拢的人群——有人在帮坠冰的喽啰搓手,有人把自己的棉帽扣在冻僵的孩子头上。
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,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劫商队时,那个被他砍死的老掌柜说过的话
“你抢的不是粮,是人心。”
“走!”
疤脸阎踹了脚马腹,带剩下的三十人往西北方向逃去。
雪地上只留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,很快被新下的雪盖住。
苏芽摸出怀里的产钳,用布擦了擦刃口——方才紧张时,掌心的汗把铁柄都焐热了。
她转身看向身后,流民们正把捡回的米袋往灶房抬,那个拿破碗的年轻人红着眼眶给她鞠躬
“苏娘子,我叫狗蛋,会劈柴……”
“分干粮。”
苏芽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黑面馍,掰成二十份
“一人一口。”
春桃递来的陶碗碰在她手上,带着灶房的余温。
有人捧着馍渣掉眼泪,有人把自己那份塞给旁边的老人。
小禾不知何时回到她脚边,用炭笔在雪地上写字:火没灭,人醒了。
字迹被风卷起的雪粒覆盖,又被她用袖子轻轻拂开。
雪停的时候,驿站外的雪地上多了二十多串新脚印。
三日后,驿站的土墙上挂起新扎的草标——那是流民们自发绑的,说这样远来的人能看得见。
苏芽站在院中央,望着屋檐下排开的三十多张新面孔,转头对燕迟道
“今晚议事,把老耿、春桃、柳氏都叫上。”
燕迟扫了眼正在教新人搭雪棚的小禾,又看了看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的狗蛋,唇角微勾
“该立规矩了。”
风卷着远处的雪雾吹来,隐约能听见有人喊
“前面有驿站!有稳婆苏娘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