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窖深处的炭火将将维持着星子大的红,照得四壁冻土层泛着青灰。
苏芽的产钳尖挑开最后一点腐肉,夹着碎屑“叮”地落进铜盆,混着血水的“罪”字在燕迟肩背翻卷如烂桃,渗出的黄水在麻布上洇出暗黄痕迹。
他额角的汗珠子落进草席,瞬间凝成冰碴,却仍咬着牙朝她笑
“苏娘子这手,比太医院的金疮要狠。”
“狠?”
苏芽扯过雪苔浸的药布,指腹按在他伤口边缘试温度
“上个月救陈九家小子,那孩子被狼啃了半条腿,哭着要我把剩下的也剁了。我没剁——”她手法利落地缠紧绷带
“活下来的人,总得留着能使力的零件。”
燕迟喉结动了动,目光扫过她沾血的指节。
小禾蹲在墙角,突然抓起块烧黑的炭,在冻土墙上簌簌划拉。
苏芽余光瞥见那歪扭的“他识你”三个字,镊子“当啷”掉在案上。
“谁识我?赵元晦?”
她转身按住小禾的手,见那哑女急得直摇头,指尖先戳自己割过的喉咙——那道疤从耳后贯到锁骨,是祭坛上被赵元晦的信徒用刀逼着噤声时留下的——又去掀燕迟的衣领。
暗红血痕在颈侧若隐若现,像被朱砂浸过的绳印。
苏芽的呼吸突然滞住。
她记得祖母临终前攥着她的手,说当年给先皇后接生时,宫里赏过一匣“御赐朱印”,那朱砂掺了犀角粉,染在犯人颈间三年不褪。
“钦天监的人犯才用这印。”
她低声道,目光扫过燕迟颈侧的红痕,又落在小禾喉间的疤上
“赵元晦抓人祭天,专挑有旧印的?”
燕迟靠在草垛上,额角还烧得发红,却已听懂了其中关窍
“他要清旧党。”
地窖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。
苏芽扯过兽皮给燕迟裹紧,转身时带起一阵风,吹得炭盆火星四溅。
小禾忙用破布捂住,火星子撞在冻墙上,“滋”地灭成黑点。
直到后半夜,燕迟的烧才退下去些。
他撑着坐起来,借着豆大的烛光去看苏芽从他掌心抠出的铜牌。
北仓密图四个字在铜面泛着冷光,他指尖触到纹路时突然抖了一下
“北仓不是存粮的——是先帝为防大旱冻粮的秘库。”
他抬头看苏芽,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狼
“三万石冻麦,五百具铁犁,千卷农书。启了它,能活十城百姓。”
苏芽正往药罐里添雪水,闻言动作一顿
“你昏迷时喊‘屯田不可弃’,那策子……”
“在文庙钟楼夹壁。”燕迟接口,“赵元晦烧了明档,可他不知道我誊了副本。”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,像在说什么秘密
“你救我,是为药材;但我能给的,是让芽堂从‘活下来’变成‘立得住’的东西。”
苏芽把药罐搁在火上,看滚水漫过干黄芪
“我不信空话。”
“那你信什么?”
燕迟盯着她沾血的袖口
“信哑女墙上的炭字?还是信你手里那把钳子?”
铜罐里的水开始“咕嘟”作响。
苏芽望着跳动的火苗,想起三天前在雪林里扛着他跑时,他的血透过中衣渗到她手背,烫得像块烙铁。
她想起小禾在祭坛下打手势说“活口”时眼里的光,想起陈九的弓手从树后窜出时,箭簇划破风雪的声音。
“信能用的。”
她伸手搅了搅药汁,药香混着血腥味在窖里漫开
“能换粮,能救人,能让这冰原上多活一个算一个的。”
三更时分,风雪忽然弱了些。
小禾裹着块破毡子溜出地窖,她的脚印在雪地上浅得像被风扫过,只沿着河岸走——赵元晦的祭坛早沉进冰河,只剩半截石座露在水面,像块发黑的墓碑。
她猫着腰凑近,冰面下的暗流卷着碎木“咔啦”撞在石座上。
突然,石缝里露出片灰白的布角,绣着云雷纹——和赵元晦那件鹤氅上的纹样一模一样。
小禾扯了扯,布角纹丝不动,她摸出怀里的骨刀割下一块,指尖触到针脚时顿了顿——这线脚比鹤氅其他地方新,像是后来补上去的。
等她攥着布角跑回地窖,苏芽正借着月光比对《产育全录》的封皮内衬。
那是祖母留下的官纺识别法,每寸织纹都藏着内廷的暗号。
“内织染局的云雷纹。”
她的指甲掐进布角
“三年前就停供钦天监了。”
燕迟撑着坐起来,盯着那片布
“赵元晦的旗幡、朱砂方、连祭天的麻料……”
“都是宫里递出来的。”
苏芽打断他,把布角和北仓铜牌并排放在案上
“他不是野道士,是把刀。有人要借他的手,清旧党,断粮道,再立神权——”她突然转头看燕迟,眼里的火比炭火还旺
“明日你别躺着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“咚——咚——”的鼓声。
小禾猛地扑到窗边,冻得通红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白雾,炭笔在墙上狂草:他们……在找你。
风雪又起,卷着鼓声撞在地窖木门上。
苏芽摸过案上的产钳,金属在掌心压出红印。
她望向燕迟,后者已扯过外衣盖住颈间的朱印,目光灼灼
“要我做什么?”
“找陈九、老耿、周婶。”
苏芽将产钳别进腰带
“芽堂该开个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