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草席顶上,沙沙声像有人在撕旧布。
苏芽站在北窖高台的最上层,产钳在腰间撞出轻响——那是她特意用麻绳系紧的,为的就是让这金属碰撞声混在风声里,像根细针似的扎进雪雾里。
雪雾深处的人影终于动了。
刘三裹着件灰糟糟的皮袄,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,此刻正哈着白气踹开挡路的雪堆。
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喽啰,有瘸腿的,有捂着手背冻疮的,全盯着北窖方向直咽口水——那口埋在雪下的大陶缸里,正飘出浓得化不开的菌汤香,混着骨油的腥甜。
苏芽盯着刘三的皮靴尖。
那靴底沾着的雪刚触到窖前空地,她便听见第一声闷哼。
刘三刚跨出第三步,脚下突然一滑,整个人重重摔在雪地上,皮袄下摆沾了一片黑灰。
他身后的喽啰更惨,前一个踉跄,后一个就撞上来,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接二连三栽倒。
有个瘦子撞在陶缸上,“砰”的一声,缸沿裂开道缝,深褐色的汤顺着裂缝淌出来,在雪地上洇成条黑蛇。
“奶奶的!”
刘三撑着雪地爬起来,手刚按到地面又触电似的缩回去——撒了细盐和灰渣的雪面硬得像冰,他掌心被硌得通红。
这时两侧柴垛后突然传来“咔”的脆响,陈九的兵卒从雪堆里钻出来,强弓上弦,短矛尖在雪光里泛着冷意。
刘三的刀疤抖了抖,刚要喊“拼了”,就见苏芽从高台上走下来。
她手里举着块翡翠玉佩,雪光映着那玉,泛出冷幽幽的绿。
“那年腊月,西市布庄的周姑娘大着肚子来求我。”
苏芽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她说她男人被你抢了粮,活活冻死在城外。她攥着半块玉佩说
你抢的不只是米,是两条命。
她顿了顿,指尖划过玉佩边缘的缺口
“这半块,是我从她尸怀里掏出来的。”
刘三瞪圆了眼,刀疤跟着抽搐
“你...你怎么会有——”
话音未落,侧巷突然传来“哗啦啦”的声响。
小满带着两个壮实妇人冲出来,手里的铜盆泼出滚烫的骨汤,白汽裹着热流劈头盖脸浇向刘三的残部。
被烫到的人杀猪似的嚎叫,有个小喽啰捂着脸在雪地里打滚,皮袄冒起焦糊味。
陈九提着短匕从西侧冲出来,靴底踩着撒了灰的雪面稳如磐石。
他扑到刘三跟前,膝盖压着对方胸口,短匕尖抵在喉结上
“动一动,老子捅穿你!”
刘三喘着粗气,额角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
“苏芽!你敢杀我?我兄弟还在——”
“谁点的火,谁就是头。”
苏芽打断他,皮靴碾过碎冰走到近前。
她弯腰盯着刘三扭曲的脸
“剥了。”
两个汉子上前,扯掉刘三的皮袄、夹袄,只剩件单衣贴在身上。
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,刘三的牙齿立刻磕得咯咯响,皮肤瞬间泛起紫斑。
苏芽转身面对围过来的人群,声音像敲在冰上的铜铃
“他若死,是天收;他若活,是人恕。但从此,城北无刘三。”
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“狠”,但更多的是松气的叹息。
剩下的喽啰缩成一团,有个年轻的抖着嗓子喊
“芽娘子,我们...我们归顺!”
陈九摸着短匕上的血渍,突然笑了
“你不用刀杀人,却让人自己认输。”
苏芽没接话,目光扫过北窖蒸腾的热雾。
那雾气里浮动着灶火的光,把雪地照得暖融融的——像极了她第一次在废庙支起陶锅时,那些冻得发僵的手伸过来的模样。
燕迟缩在东侧柴垛后,指尖捏着半块炭,在掌心划着记号——这是苏芽教他的“暗记法”,方便战后核对人数。
等他在新册上写下“北窖归民,统工换食”时,墨迹未干便结了层薄冰。
他搓了搓冻红的手指,忽闻远处传来“咚”的一声——像是金属撞在木头上。
“芽娘子!”
小满喘着气跑过来,发梢沾着雪
“城西文庙的钟响了!有人挂了白布旗,写着‘求医’!”
苏芽解下腰间的产钳,塞进阿枝手里,又摸出腹带里的药包。
她转头看向燕迟,眉梢沾着雪,却眼里有火
“走,去看看。这火,该烧到别处了。”
风雪卷着钟声扑进北窖,苏芽裹紧羊皮斗篷,皮绳在颈后打了个利落的结。
远处的钟声忽远忽近,像有人在雪地里敲着希望——而她知道,这不过是个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