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天府衙,经历司。
钱经历是个微胖的中年人,面团团的脸上总挂着三分笑。见周明轩带着陈望径直闯入,他放下茶盏,起身拱手:“周大人大驾光临,下官有失远迎。”
周明轩没绕弯子,将那份左手字签押的账册副本放在他面前:“钱经历,通惠县户房吏员何奎卷款潜逃,这是从他经手的账目里查出的问题。签押笔迹不符,钱经历可知情?”
钱经历脸上的笑容僵了瞬,随即恢复自然,拿起账册翻了翻,摇头叹息:“竟有此事?下官失察。这何奎……唉,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不过这签押,许是他匆忙间写错了?”
“写错?”周明轩盯着他,“几笔合计上千两的河工款,次次都写错?还错得如此工整,像是刻意用左手写的?”
钱经历放下账册,苦笑:“周大人,胥吏贪墨,在所难免。既然人已逃走,当务之急是发文海捕……”
“人是要抓,”周明轩打断他,“但账目上的窟窿,也得有人填。何奎一个仓吏,吞不下这么多。谁帮他做的假账?谁给他行的方便?谁……用了这些银子?”他往前一步,声音压低,“钱经历,你在顺天府多年,通惠县的漕粮、税银,都要经你核验。何奎的事,你真的一无所知?”
钱经历额角渗出细汗,强笑道:“周大人说笑了,下官只管核验文书格式、印信是否齐全,具体款项往来,那是州县和户部的事,下官如何得知细情?”
“是吗?”周明轩从袖中取出影卫密报的抄件,轻轻放在桌上,“那为何何奎逃匿途中,会出现在你京郊的别业附近?”
钱经历脸色唰地白了,抓起那张纸扫了一眼,手指微微发抖:“这……这是诬陷!下官那别业常年空置,定是有人栽赃!”
“空置?”周明轩冷笑,“需要本官请旨,查一查你那别业近期的出入记录,以及……里面是否藏了些不该有的东西吗?”
钱经历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,半晌,颓然坐下:“周大人……下官……下官确实对何奎监管不力,愿领失察之罪。但其他事情,下官实在不知啊!”
“不知?”周明轩逼近一步,目光如刀,“那你告诉本官,松岚斋的青松髓,一两银子一钱墨,你一个六品经历,年俸几何?家中用度几何?你书房里那整整一匣子的青松髓,又是从何而来?!”
最后一句,如同惊雷炸响。钱经历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惊恐,他显然没料到周明轩连这个都查到了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他嘴唇哆嗦,说不出完整句子。
周明轩不再看他,对陈望道:“请钱经历回都察院,把事情说清楚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一句,“看好他,别让他也‘告假’了。”
陈望肃然应下,招手让门外兵士进来。
钱经历被带离时,腿软得几乎站不住,面如死灰。
周明轩看着他的背影,对陈望道:“看到没?网一动,先是小鱼惊跳,接着,就是大鱼挣扎。钱经历不过是个环节,他背后,还有更大的人物。撬开他的嘴。”
“是。”陈望点头,又问道,“大人,是否立刻查封钱经历的宅邸和别业?”
“不急,”周明轩眼神深邃,“让他先在里面待着。消息传出去,自然会有人坐不住。我们要等的,就是谁先跳出来保他,或者……灭他的口。”
当日下午,周明轩奉旨协理、查办通惠县吏员贪墨及牵连府衙官员的消息,如同长了翅膀,传遍官场。
通惠县衙内,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旧吏,彻底偃旗息鼓,人人自危。
而顺天府乃至更高层的某些人,则开始坐立不安。一些人暗中串联,一些人则开始悄悄销毁某些文书、账目。
一场更大的风暴,在短暂的平静下,悄然酝酿。周明轩和陈望都知道,扳倒一个钱经历容易,但要撕开这张盘根错节、渗透多年的利益网络,需要的不仅是勇气,更是耐心和时机。
陈望回到户房,看着那些空了一半的位置,以及剩下胥吏眼中难以掩饰的惶恐,他知道,清洗,才刚刚开始。他铺开一张新的公文纸,磨墨,提笔。这一次,笔尖落下,沉稳有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