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宁宫内,谢知非如常去向太后请安,神态自若,言谈举止与往日并无二致,仿佛那些恶毒的流言从未存在过。太后面上不露声色,却暗自点头,心中对这新任皇后的定力又高看了一眼。后宫这点阴私手段,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儿科,谢知非能沉住气,便是赢了第一步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流言的刀子,从来不止于伤人清誉,更在于搅动时局。
翌日朝会,原本商议的是漕运新法在江南推行受阻的具体解决方案。就在户部尚书林文正陈述困难,请求朝廷加大支持力度时,一位素以“梗直”着称的御史王磊,突然出列,手持玉笏,高声道:“陛下!臣有本奏!”
李琮目光一凝,心知来了。他面色平静:“讲。”
王磊昂首挺胸,声音洪亮:“陛下!漕运新法,关乎国计民生,自当慎重!然臣近日闻听,朝中有人借新法之名,行排除异己、安插亲信之实!更有人倚仗裙带关系,干涉朝政,其心可诛!”他虽未明指,但“裙带关系”四字,在此时提起,其意不言自明,直指新后谢家。
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!漕运新法是皇帝力推的国策,王磊这话,不仅攻击执行新法的官员,更是将矛头隐隐指向了皇帝倚重的清流代表谢家,甚至影射皇后干政!
林文正气得胡子直抖:“王御史!你休要血口喷人!新法推行,自有章程,考核官员皆依律法,何来排除异己?至于安插亲信、干涉朝政,更是无稽之谈!你拿出证据来!”
王磊冷哼一声:“证据?谢祭酒之女甫立为后,其门生故旧便在江南官场多有调动,这难道是巧合?林大人如此急于辩解,莫非是心虚不成?”
“你!”林文正一时语塞。谢家门生众多,有些正常调动确实在新法推行期间,但这根本构不成罪证。
这时,武安伯一党的几位官员也纷纷出列附和:
“王御史所言,并非空穴来风!臣亦听闻,江南士林对此颇有微词!”
“皇后母仪天下,当垂范后宫,若外戚势力借此坐大,非国家之福啊陛下!”
“还请陛下明察,杜绝后宫干政之嫌,以安天下之心!”
一时间,朝堂之上,攻讦之声四起。原本讨论漕运实务的朝会,瞬间变成了对谢家和新后的口诛笔伐。武安伯虽称病未朝,但其党羽的配合却默契十足。
李琮端坐龙椅之上,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的争吵。他心中怒火升腾,却强自压下。他知道,这是武安伯一石二鸟之计!既利用流言打击皇后声誉,又借机在朝堂上攻击新法和谢家,阻挠改革!其心可诛!
就在喧哗声中,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,压过了嘈杂:“陛下,臣有话说。”
众人望去,竟是国子监祭酒谢昀——皇后的父亲。他出列躬身,神色坦然,并无半分慌乱。
“谢爱卿请讲。”李琮道。
谢昀直起身,目光扫过王磊等人,缓缓道:“王御史所言‘裙带关系’、‘干涉朝政’,臣,不敢苟同。臣女蒙陛下与太后不弃,正位中宫,此乃皇恩浩荡,谢家上下,唯有感激涕零,恪守臣节,断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!至于臣之门生故旧,其升迁贬黜,自有吏部考核,朝廷法度,与臣女是否为后,并无干系!若因其曾受教于臣,便永不能为国效力,岂不是因噎废食,寒了天下士子之心?”
他语气平和,却字字铿锵:“至于漕运新法,乃陛下钦定之国策,利国利民。推行之中,遇有阻力,乃情理之中。当此之际,正需君臣一心,共克时艰!而非捕风捉影,以莫须有之罪,攻讦朝臣,影射宫闱,徒乱朝纲,干扰大计!臣恳请陛下,明辨是非,勿使小人谗言,离间君臣,阻碍新政!”
谢昀这番话,不卑不亢,既澄清了事实,撇清了干系,又站在国家大义的角度,斥责了攻讦者的不顾大局,将问题提升到了干扰国策的高度。
李琮心中暗赞,岳父果然是老成谋国!他趁势一拍龙椅扶手,沉声道:“够了!”
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李琮目光如电,扫视群臣:“漕运新法,势在必行!谢祭酒所言极是,当此之时,当上下齐心,而非内耗攻讦!王磊!”
王磊一凛:“臣在!”
“你身为御史,风闻奏事是本分,然亦需持身以正,言必有据!你今日所言,可有真凭实据?若拿不出,便是诬告朝臣,诽谤中宫,该当何罪?!”李琮声音冰冷,带着凛冽的杀意。
王磊顿时冷汗涔涔,他哪有什么真凭实据,不过是受人之托,煽风点火罢了。“臣……臣……”他支吾着,不敢抬头。
“哼!”李琮冷哼一声,“此事,朕会交由都察院与北镇抚司共同核查!若有人蓄意构陷,朕绝不轻饶!退朝!”
他拂袖而起,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臣子。谢昀坦然退下,林文正等人松了口气,而王磊及其同党则面如土色。
这场朝堂风波,看似被皇帝强行压下,但谁都明白,暗流更加汹涌了。武安伯的触角,已然从后宫伸到了前朝。李琮回到养心殿,脸色阴沉。他知道,与武安伯的决战,恐怕要提前了。而这一切,都源于那些针对皇后的龌龊流言。他必须尽快揪出幕后黑手,否则,内外交困,他的新政、他的江山,甚至他刚刚感受到一丝温情的生活,都将面临严峻挑战。
“传陆铮!”他对着空荡的大殿,冷声下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