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门关。关外,黑压压的兀术大军如同盘旋的秃鹫,投石机巨大的身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,带来沉重的压迫感。
关楼内,征西大将军杨肃借着油灯的光芒,仔细查看着刚刚送达的十具千里镜。他拿起一具,学着使者讲解的方法,凑到眼前,缓缓转动镜筒。当远处敌军营寨的篝火、巡逻兵士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时,这位素来沉静的将军,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异和欣喜。
“果真是千里眼!天佑大明!”一旁的先锋萧煜迫不及待地也拿起一具,只看了一眼,便兴奋地低呼,“大将军!有了此物,敌军动向尽在掌握!今夜我便带斥候出关,摸清他们投石机的具体位置和布防!”
杨肃沉吟片刻,摇了摇头:“不急。兀术非莽撞之辈,营寨布置颇有章法,必有暗哨。此物乃奇兵,不可轻易暴露。我们先熟悉其性能,待时机成熟,再给兀术一个‘惊喜’。”他用手点了点地图上几个关键位置,“从明日起,加派观察哨,轮流使用此镜,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敌军动向,尤其是那几架投石机的位置变化和物资补给路线,详细记录。”
萧煜虽心痒难耐,但也知杨肃用兵谨慎,所言在理,只好按捺住冲动,抱拳领命:“末将明白!”
接下来的几日,玉门关上的明军哨兵,凭借着千里镜的优势,将兀术大军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。何时换防,何处粮草补给,甚至敌军将领巡视的路线,都了如指掌。杨肃根据这些宝贵情报,不断调整防御部署,有针对性地加固城墙薄弱段,储备灭火沙土,并悄悄将几门重型火炮移动到了最佳射击位置。
兀术很快察觉到了异常。明明己方兵力占优,器械精良,但明军仿佛总能预判到他的行动,防御得滴水不漏,几次试探性的攻击都无功而返,还损失了不少人手。他帐中那名身着汉服、面容阴鸷的军师柳玄捻着鼠须,阴恻恻地道:“大汗,明军似乎……看得特别远。莫非有了什么新的窥探手段?”
兀术烦躁地一挥手:“管他什么手段!明日拂晓,集中所有投石机,给本汗砸开玉门关的城门!让儿郎们饱饮关内美酒!”
京城,西苑琉璃坊已然扩建为“光学坊”,匠人增加了数倍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磨镜片的沙沙声日夜不息。顾明月几乎以坊为家,指挥着匠人改进透镜打磨工艺,尝试制造视场更广、成像更清晰的双筒望远镜。她甚至还根据李琮偶尔提及的“凹凸镜组合”,开始琢磨能否做出能看到极小物体的“显微镜”。
这日,工部给事中沈墨奉旨前来协调光学坊所需铜料、水晶等物资调配事宜。他年纪虽轻,但办事极有条理,与顾明月对接账目、物料清单,清晰明了,毫不拖沓。
顾明月对这位年纪相仿、能力出众的年轻官员颇有好感,难得放下手中的活计,与他多聊了几句。沈墨见坊内器物精奇,亦是大开眼界,尤其对千里镜的原理好奇不已。顾明月见他虚心好学,便简单讲解了一番光线折射的道理。
沈墨听得若有所思,忽然道:“顾小姐,此镜既能望远,若原理相通,是否亦可用于测绘?下官近日参与清丈田亩试点,若有望远之镜辅助,于测量山川地势、田亩边界,或可事半功倍。”
顾明月美目一亮:“沈大人此言有理!或许真能造出专用于测量的‘测远镜’!”两人就技术细节讨论起来,竟有些相见恨晚之感。他们不知道,这番对话,为日后大明工程测绘技术的飞跃,埋下了一颗重要的种子。
朝堂之上,关于新政的争论并未因西北战事而停歇。河南试点清丈田亩的消息传来,果然遇到了巨大阻力。当地勋贵豪强或明或暗地阻挠,甚至煽动无知乡民闹事,诬陷清丈官员“毁坟掘墓”、“惊扰地脉”。
武安伯等人如同抓住了把柄,在朝会上大肆攻讦:“陛下!臣早说过,清丈之事必然扰民!如今河南民怨沸腾,若激起大变,谁人能负此责?请陛下即刻下旨,停止清丈,安抚地方!”
都御史陈永言立刻挺身而出,怒斥道:“武安伯休要危言耸听!据都察院暗访,所谓‘民怨’,实乃少数劣绅豪强煽动!清丈官员依法办事,何来毁坟掘墓?尔等阻挠国策,才是真正居心叵测!”
双方再次吵得不可开交。李琮端坐龙椅,面无表情地听着。他知道,这是改革必然要经历的阵痛。他看向新任户部尚书林文正:“林爱卿,河南情形,你如何看?”
林文正出列,语气平静却坚定:“回陛下,清丈受阻,早在预料之中。臣已选派得力干员,携带陛下明旨,前往河南弹压骚乱,支持清丈。同时,臣建议,对主动配合清丈、无隐匿田产之勋贵,可予以褒奖;对恶意阻挠、煽动民变者,无论身份,坚决依法严惩,以儆效尤。唯有赏罚分明,方能推进新政。”
李琮点了点头,林文正的做法,恩威并施,是老成谋国之举。“准奏。就按林爱卿的意思办。告诉河南巡抚,朕只要结果,不问过程。谁敢阻挠新政,就是与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为敌!”
深夜,养心殿内烛火通明。李琮面前摆着两份奏报。一份是杨肃的军报,详细说明了千里镜的初步应用效果,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准备情况。另一份,是北镇抚司指挥使陆铮的密报,内容让他眉头紧锁。
密报称,武安伯近日与几位勋贵密会频繁,席间多有怨怼之语,虽未查到直接通敌的证据,但其府中近日有不明来源的大笔金银流入。此外,西北军中那个汉人军师柳玄的身份,有了一丝眉目,似乎与多年前一桩涉及江南盐引的旧案有关,而那旧案,隐约牵扯到已经倒台的刘铭的一位远亲。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。”李琮揉了揉眉心。外有强敌压境,内有勋贵掣肘,暗处还有魅影徘徊。这皇帝的宝座,果然是天下最难坐的位置。
他走到殿外,仰望星空。西北的方向,星辰似乎都带着一丝血色。他知道,玉门关下,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大战,即将爆发。而他所能做的,就是相信他选定的将军,稳住后方,等待捷报,或者……噩耗。
“传旨给杨肃,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朕许他临机专断之权,不必事事奏报。朕只要玉门关无恙,只要兀术的人头!”李琮对身后的周全吩咐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