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彬坐回指挥位,屏幕上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瞳孔中,仿佛无垠的宇宙。
方才孩子们的打断并未让运算中断,反而像一次短暂的蓄能,让他周身的气息更加沉凝。
他调出周兆安刚刚发来的“蔚蓝重现”小组的加密工作界面。
数十条数据流正在同步分析,三年前那场被定性为“意外”的事故报告、能源波动记录、实验室门禁日志、甚至当时周边的交通监控碎片,都被重新放入算法的熔炉中淬炼。
“洁妹,”陆彬的声音低沉,“调出李博士团队最后一周的日程安排和所有外部访客记录,无论级别,无论事由。”
“正在调取……记录显示,在事故前三天,总部曾派出一支‘效率优化评估小组’进行过例行巡查,领队是……”
冰洁的声音略微一顿,“时任运营高级副总监,安德鲁·怀特。”
安德鲁·怀特。这个名字让书房内的空气微微一滞。
此人并非技术背景出身,却以手腕强硬、善于“成本控制”着称,在约翰·史密斯时代后期颇受重用,但在陆彬接手后进行的战略调整中被调离了实权岗位,现任一个闲职。
他与沃克分属不同体系,看似并无交集。
“怀特?”陆彬指尖轻叩桌面,“他的评估小组里,都有谁?”
名单被迅速拉出,大多是财务和运营分析人员,但其中一个名字被系统自动标记——该名成员在事后六个月因“个人原因”离职,而其社保及银行账户记录显示,此人目前长期居住于开曼群岛。
一条极细的、几乎被遗忘的线,似乎轻轻动了一下。
“兆安,”陆彬接通加密通讯,“重点查三件事:第一,怀特那个评估小组在慕尼黑期间,所有成员的详细动向,特别是他们是否接近过李博士团队的核心区域;”
“第二,那名移居开曼的前雇员,所有资金往来对象;第三,查怀特与沃克之间,是否存在非公开的、间接的利益输送渠道。”
“明白。正在切入当时的内网日志和监控备份……”周兆安的声音伴随着键盘敲击声,“……有发现。
“评估小组一名成员的内部访问权限,在当晚有过一次异常申请和临时提升,访问了……非其业务范围内的服务器日志区,申请理由为‘系统兼容性排查’,批准人……是安德鲁·怀特。”
线索开始像珍珠一样,被无形的线串起。
几乎同时,冯德·玛丽的新信息抵达,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:“boSS,有趣的事情发生了。我们吸纳‘凤凰资本’抛出的恐慌筹码时,发现另一股资金也在悄然吸入,动作非常隐蔽,但模式不像常规机构。”
“溯源显示,其最终受益方指向一个瑞士的私人信托基金,该基金的主要顾问……是安德鲁·怀特的一位远房表亲。”
金融战线和数据战线,两个看似不相干的线索,在此刻交汇于一个早已被边缘化的名字。
陆彬身体微微前倾,眼中锐光重现。
“所以,施耐德背后那30%无法匹配的通信,另一端或许不是某个人,而是一个早已开始布局、深谙公司内部规则、并善于利用他人作为白手套的……‘自己人’。”
他看向冰洁:“给张晓梅发指令,让她把‘安德鲁·怀特’这个名字,轻轻放进对施耐德的下一轮问询里。不必多问,只需观察他的反应。”
“是。”冰洁立刻执行。
命令发出,陆彬靠回椅背。棋盘上,一枚沉寂已久的棋子,似乎终于要动了。它藏得比沃克更深,也更懂得如何利用体系的漏洞。
帕罗奥图的夜色依旧深沉,但书房内的猎手,已经嗅到了更深层猎物的气息。家庭的温暖是归途,但此刻,他必须先踏入更深的黑暗。
陆彬的目光重新聚焦于屏幕,那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数据星河在流动。
他没有立刻对怀特这条线下达进一步的指令,而是突然切换了界面,调出了一份看似无关的档案——公司近五年来的重大人事变动与战略项目审批记录。
“冰洁,交叉比对两个时间点:一是怀特主导的‘成本优化’项目关停或削减经费的研发清单;二是沃克在位时,营销资源极度倾斜、甚至超常规投入的产品线。”
他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,“我要看看,哪些真正有潜力的项目因为‘缺乏短期效益’被怀特扼杀,而哪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又被沃克用巨额资金捧上了天。”
冰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。这不是简单的追查,而是要勾勒出一张双向削弱公司未来的路线图。
怀特从内部扼杀创新种子,沃克从外部扭曲市场资源,两者看似各自为政,实则可能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协同效应,让公司看似在前进,实则是在慢性失血。
“算法正在运行……初步匹配度高达73%。”冰洁汇报,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,“李博士的‘蔚蓝计划’在事故发生前三个月,刚被怀特列入‘下一轮成本审查重点’名单。
而沃克同期则申请了巨额预算,用于推广一款被内部评估为‘技术噱头大于实用’的AR社交眼镜。”
“果然如此。”陆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了然。这不是巧合,而是一种模式。”
“怀特负责清除有长期威胁但短期烧钱的“未来”,沃克则负责将资源和注意力引向能快速制造泡沫、便于其操纵牟利的“当下”。
“所以,怀特可能不仅是窃取‘蔚蓝’,他可能从一开始,就在系统性清除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这个利益网络未来统治的‘不确定因素’。”陆彬缓缓道,“沃克是鬣狗,撕咬血肉;怀特是毒蛇,侵蚀根基。”
就在这时,周兆安的通讯再次切入,语气急促:“陆董,慕尼黑那边有反应了!张晓梅刚传来消息——她只是按指令在询问间隙,‘无意’地提了一句‘怀特先生似乎也很关心过去的事’,施耐德的脸色瞬间惨白,呼吸急促,立刻要求中止问询,并再次……再次强烈要求与您直接对话!他说……他说事情远比我们想的复杂,如果硬挖下去,炸掉的绝不止他这一条线!”
狐狸尾巴,终于被踩中了。
施耐德的剧烈反应,无疑证实了怀特在这张网中的关键位置,甚至可能触及了更核心、更危险的秘密。
陆彬没有立刻回复周兆安,他沉默了几秒,目光扫过屏幕上并排显示着的怀特的档案、沃克的罪证、以及“蔚蓝计划”那灰暗的标识。
“告诉张晓梅,”陆彬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同意施耐德的请求。
但不是现在,也不是这里。给他一晚时间思考。明天上午十点,我会亲自与他进行全息加密对话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另外,让霍顿的审计团队,立刻开始‘例行’审查公司所有已离职高管,尤其是因‘个人原因’或‘寻求新发展’离职的前运营部门高级职员的离职审计报告。重点……放在怀特批准过的那些。”
命令下达,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悄然收紧,目标直指那条潜伏更深的大鱼。
陆彬结束通讯,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。但他知道,这寂静之下,是比之前更加汹涌的暗流。
怀特这条线所通向的,可能是一个盘根错节、寄生在公司体内多年的毒瘤。
他站起身,再次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沉静的夜色。
家庭的温暖是他必须守护的软肋,也是他此刻最坚硬铠甲。他拿出终端,给冰洁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:
“故事讲完了吗?我马上过来。”
然后,他关掉了书房的主屏幕。无论面对多么深邃的黑暗,有些温暖,必须此刻就去守护。而明天的对话,将是一场新的战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