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国,加州,森尼维尔市。振华电子(北美)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内,气氛与数月前已截然不同。原先的空旷被井然有序的工位和忙碌的身影所取代,实验室里传来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,墙上挂着初步成型的电路设计图和市场拓展规划。
萧亚轩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,望着窗外硅谷略显稀疏但充满活力的街景。阳光明媚,一如她此刻大部分已经落定的心境,但眼底深处,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挥之不去。来自欧洲的消息,经由加密渠道传来,谢亦菲遭遇不明身份人员跟踪,虽暂时无恙,但安保已全面提升至最高级别。这像一根刺,提醒着她隐藏在商业成功背后的汹涌暗流。
她转身,目光扫过办公桌上几份刚刚签署完毕的文件。最后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已经完成。
“李,”她看向站在办公桌前,那位戴着黑框眼镜、神色专注的年轻华人李志维,“北美公司交给你了。”
李志维,这位她亲自从斯坦福校园招募的技术天才,经过数月磨练,不仅展现出扎实的技术功底,更在项目管理和团队协调上显露出惊人的潜力。他已不再是那个仅仅对技术充满热情的学生,眼神中多了几分沉稳与担当。
“萧女士,请您放心。”李志维的声音坚定,带着使命感,“我会严格执行既定的技术路线图和市场策略,确保‘青龙’在高端音频和特定工业应用领域持续深耕。团队已经成型,迈克尔(指销售主管迈克尔·罗斯)的渠道拓展也很顺利。我们一定守住北美这个桥头堡。”
萧亚轩点了点头。她选择李志维,不仅是看中他的能力,更因为他的华人背景带来的文化认同感和相对可靠的忠诚度。在异国他乡,尤其是在可能面临罗斯戴尔家族潜在威胁的情况下,一个核心的、以华人为主的领导团队是必要的稳定器。她已同时擢升了另外两名表现优异的华人员工进入管理层,与技术出身的李志维和熟悉本地市场的迈克尔·罗斯形成互补。
“日常运营你全权负责。”萧亚轩交代着最后的注意事项,“重大决策,尤其是涉及核心技术方向或超预算投资,必须通过安全线路向香港请示。与硅谷风投的接触可以继续,但态度要谨慎,底线不能突破。安全方面,我已通过向太的关系,加强了办公室和核心成员的安保力量,你们自己也要提高警惕。”
“明白。”李志维郑重应下。
安排妥当家事,萧亚轩没有再多做停留。她知道,此刻的香港更需要她。廖奎深入内地,归期未定;谢亦菲在欧洲独撑大局,面临明枪暗箭;振华电子这个迅速膨胀的跨国实体,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核心坐镇中枢,协调全球资源,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挑战。
她搭乘航班,跨越浩瀚的太平洋。机舱外是翻滚的云海,机舱内,萧亚轩闭目养神,脑海中却飞速梳理着全球布局:北美的种子已经播下,需要持续灌溉;欧洲的堡垒正在攻坚,不能有失;香港的大本营必须稳固;而内地……奎正在那里开拓着或许是最具潜力的未来。还有那份悬而未决的、关乎罗斯戴尔家族生死存亡的微缩胶卷,如同一颗定时炸弹,不知何时会被引爆。
当航班最终降落在启德机场,熟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。走出舱门,香港璀璨的夜色映入眼帘,密集的霓虹灯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躁动。向太派来的车队早已等候在外,为首的依然是那位沉默可靠的廓尔喀保镖队长。
坐进车内,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街景,萧亚轩深深吸了一口气。这里,是她的战场,也是她的家。
车子最终驶入湾仔那栋经过堡垒化改造的唐楼。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,如今更是振华电子全球网络的神经中枢。她步入书房,桌上已经堆满了来自欧洲、北美以及内地联络人转来的加密电文和报告。
她没有休息,立刻投入工作。先是听取了香港总部管理层对近期全球业务、资金流动的详细汇报,尤其是与隆泰证券陈经理协同运作的多币种结算网络情况。随后,她通过安全线路与欧洲的谢亦菲取得了联系。
“菲菲,情况我都知道了。你那边务必小心,安保不能再有任何疏漏。”萧亚轩的声音透过加密设备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需要任何支援,直接告诉我。香港这边,我会盯紧,不会让罗斯戴尔有机可乘。”
结束与谢亦菲的通话,她又处理了几项紧急公务,直到深夜。
站在书房的窗前,俯瞰着沉睡中的港岛,萧亚轩的目光锐利而沉静。廖奎不在,她就是这艘商业巨轮的船长。外有强敌环伺,内有繁重业务,但她心中并无畏惧。北美之行让她更加成熟,独当一面的经历淬炼了她的能力与意志。
她回来了,回到香港,坐镇中军。这不仅是为了守住廖奎打下的基业,更是为了守护他们这个分散在世界各地,却紧紧相连的家。接下来的风浪或许会更急,但她已做好准备,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。香港的夜空下,振华电子的灯塔,依旧明亮。
五月底的暖意仿佛被一夜之间抽空,强劲的东北风裹挟着渤海湾上空的阴云,勐扑向天津新港。气温骤降,密集的雨点被狂风撕扯成斜射的雨幕,噼啪作响地砸在码头指挥部临时板房的铁皮屋顶上,声音急促得让人心头发紧。窗外,原本清晰可见的龙门吊和货轮轮廓,此刻都湮没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,只有防波堤方向传来的海浪咆哮,宣示着大自然的勐烈力量。
指挥部内,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凝重。廖奎(廖月生)、老周,以及那位肩章显示级别不低的军方代表王团长,围在一张铺着港口平面图的桌子前,眉头紧锁。桌上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头,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潮湿水汽混合的沉闷味道。
“刚刚接到最新通报,‘东风号’无法按原计划在今晚22时靠泊五号码头。风浪太大,引航船出不去,强行进港风险极高。”王团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的五号码头位置,声音带着被压抑的焦躁。他口中的“东风号”,正是那艘承载着特殊货柜的远洋货轮。
老周勐吸了一口烟,呛得咳嗽了两声,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:“延迟?要延迟多久?这种天气,港口作业都可能全线暂停!我们等不起!夜长梦多啊!”
所有人都明白“夜长梦多”的含义。虽然保密工作已经做到了极致,但如此重要的设备,在港口多停留一刻,就多一分暴露和发生意外的风险。
廖奎没有说话,他的目光透过布满水痕的窗户,望向外面风雨交加、能见度极低的港区。狂风吹得板房都在微微晃动,雨声、风声、浪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混沌。这恶劣的天气打乱了原定计划,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,但……
“王团长,老周,”廖奎忽然开口,声音平静,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声,“天气恶劣,固然增加了作业难度和风险,但换个角度看,这也是最好的掩护。”
王团长和老周同时看向他。
“能见度低,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被远处或高空窥视。风雨声和浪涛声,足以掩盖吊装作业产生的绝大部分噪音。”廖奎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移动,最终落在了那个早已选定、由边防部队管理的独立仓库区。“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窗口期,一个在天气稍缓、但尚未完全平息,且处于一天中最黑暗时刻的窗口期。”
王团长眼神一凛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不等天气完全好转,抢时间?”
“对,”廖奎肯定道,“我们不能被动等待。我建议,立刻与‘东风号’保持紧密联系,一旦风浪强度从‘剧烈’降至‘较强’,达到引航和靠泊的安全底线,立刻安排进港,优先靠泊距离我们选定仓库最近的泊位。卸货时间,就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两个小时,趁风雨未歇,一举完成!”
这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方案。在恶劣天气下进行精密设备的吊装转运,本身就充满技术挑战和安全风险。但同样,这也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自然条件的遮蔽效应。
王团长盯着地图,沉思了片刻,勐地一拍桌子:“干了!风险与机遇并存!我同意这个方案!我立刻协调引航站和港调,做好强行接泊的准备!同时,以‘紧急军事物资转运’的名义,对目标泊位、转运路线及仓库区进行最高级别戒严,提前六小时清场,无关人员一律不得靠近!所有参与作业的人员,包括吊车司机、搬运工,全部换成政治上绝对可靠、技术过硬的部队工程兵!”
命令迅速被下达。整个港口的相关区域,在风雨的掩护下,开始了悄无声息却又高效迅速的军事管制。铁丝网被拉起,岗哨增加了一倍,穿着雨衣的士兵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,将所有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。
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。风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,但到了后半夜,风力确实从令人心惊肉跳的嘶吼,减弱为持续的呼啸。海况虽然依旧不佳,但已达到了引航操作的临界点。
凌晨四时许,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。雨势稍缓,但依旧细密,能见度不足百米。巨大的“东风号”货轮,在引航员的谨慎指挥和拖轮的辅助下,如同一个疲惫的巨人,缓缓地、稳稳地靠上了预先清空的泊位。它庞大的身躯几乎融入夜色与雨幕,只有船舷几盏昏暗的灯光,在雨中晕开模糊的光圈。
几乎在缆绳系好的瞬间,早已待命多时的重型龙门吊和经过严格审查的部队工程兵操作团队,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,迅速就位。探照灯被调节到最低限度,只照亮关键的吊装区域。风雨声完美地吞噬了引擎的轰鸣、钢缆摩擦的声响以及指挥员短促低沉的口令。
廖奎、老周和王团长披着雨衣,站在仓库门口临时搭建的雨棚下,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裤脚,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一个个从货轮舱底缓缓升起、标记着普通机械零件代号的特殊货柜。每一个货柜的平稳落地,都让他们的心稍稍落下几分。
风雨依旧,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。但在这津门码头一隅,一场关乎未来的秘密交接,正顶着风浪,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。恶劣的天气成了他们最好的同盟,将这历史性的一刻,深深掩藏在了渤海之滨的风雨夜幕之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