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农科院的招待所房间,谢薇看着廖奎将那摞沉甸甸的新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写字台上,如同安置什么稀世珍宝,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。但目光一转,落到墙角那个打着补丁、灰扑扑的帆布提包,以及廖奎身上那套虽然崭新却难掩局促的中山装时,她那点欣慰又变成了些许“恨铁不成钢”的执念。
“你这些旧衣服,放在这里也太占地方,跟这新环境也不搭调。”谢薇说着,便动手将那个旧提包拎了出来,放在房间中央,开始利落地将里面那两件补丁摞补丁的旧军装、硬邦邦的毛巾、掉了漆的牙缸等零零碎碎往外掏,动作干脆,带着一种想要将他过去痕迹彻底清扫出去的决绝,“我看,这些干脆都扔了算了,反正以后也穿不上了。”
廖奎正在整理新书的手顿住了。他看着那些被谢薇随意堆在地上的旧物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。
那身洗得发白、肘部磨损严重的旧军装,陪着他熬过了多少个寒冬酷暑,在红星公社的泥地里、在杀猪的案板前、在后山的林子里浸透了汗水和烟火气。那条硬毛巾,擦过他训练后滚烫的脸,也擦过在刘淑芬那间废弃草屋里激烈交缠后的汗水。那个掉了漆的牙缸,是老王头用积攒的工业券换了送他的,说是技术小组副组长该有点排面……
这些东西,寒酸,破旧,与这省城、与眼前光鲜亮丽的谢薇格格不入。但它们是他来路的一部分,刻印着他廖奎在红星公社的挣扎、汗水、微末的成就和那些无法与人言的情感纠葛。
扔了?就像扔掉一段过去那么简单吗?
他沉默了几秒钟,看着谢薇已经准备将那些旧衣服卷成一团,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难以动摇的平静:“先别扔。”
谢薇动作一停,诧异地回头看他。
廖奎走过去,蹲下身,从那堆旧物里,慢慢地将那两件旧军装捡了起来,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,尽管那褶皱早已深入纤维,难以彻底抚平。他的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。
“料子还好,没破透,”他像是在对谢薇解释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在公社干活穿,顶合适。扔了……怪可惜的。”
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,没有提什么忆苦思甜,只是最简单、最朴素的“可惜了”。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、属于劳动者的节俭,是对物资匮乏年代的本能反应,也是对那段浸透着汗水与泥土的过往,无声的保留。
谢薇看着他小心翼翼整理旧衣服的样子,看着他手指拂过补丁时那专注的神情,到了嘴边的“都买新的了还要这些破烂干什么”的话,终究没能说出口。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或许操之过急了。她想把他打造成一个完全符合省城、符合她家庭期待的“新人”,却忽略了他根系所在的那片土壤。强行割裂,未必是好事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软了下来:“好吧,听你的,不扔。我给你找个袋子装起来,放床底下,总行了吧?”
“嗯。”廖奎点点头,将旧衣服叠好,看着谢薇找来一个旧麻袋,将它们仔细装好,塞进了床底最里面。那团灰暗的颜色被隐藏起来,仿佛也将一部分过往暂时封存。
做完这一切,廖奎没有耽搁,径直走到写字台前坐下,翻开了那本最厚的《家畜解剖学》。新书的油墨气味扑鼻而来,带着知识的威严与沉重。
他的学习之路,正式开始了。
起初,过程是极其痛苦和煎熬的。那些拉丁文标注的肌肉名称、复杂的骨骼结构、蜿蜒的血管神经走向……一个个如同天书般的字符和插图,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大脑。他习惯了动手,习惯了系统指引下的直观操作,对于这种需要死记硬背和抽象理解的理论体系,适应起来异常艰难。
看不了几页,他就觉得头晕眼花,注意力难以集中。脑海里不时会闪过红星公社猪圈的气味、刘淑芬温热的身体、张小花沉默的眼神,甚至是老王头插科打诨的笑话……任何东西,似乎都比眼前这些枯燥的文字更有吸引力。
警告:宿主当前有效理论学习时间不足十分钟,距离每日四小时标准相差甚远。请宿主集中注意力。系统冷冰冰的提示音适时在脑中响起。
廖奎甩甩头,强迫自己回到书本上。他尝试运用【虚拟训练空间】,将书本上的平面图像转化为立体的、可旋转的虚拟模型,这稍微缓解了一些理解上的困难,但庞大的信息量依旧让他倍感压力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窗外的天色从明亮变为昏黄。廖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,只有手指偶尔划过书页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他的眉头紧锁,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,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这比他连续劁十头猪、分解五头牛还要耗费心神。
谢薇中间悄悄来看过他一次,从门缝里看到他如同老僧入定般刻苦的身影,心中既心疼又欣慰,没有打扰,默默地去食堂打了晚饭,放在了他的门口。
直到夜幕彻底降临,房间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。廖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,合上了书本。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,感觉大脑像被掏空了一般,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。
四个小时。他终于磕磕绊绊、连蒙带猜地,完成了系统要求的第一个四小时有效学习。虽然效率未必多高,理解也未必多深刻,但至少,他坚持下来了。
他没有触发那个可怕的惩罚。脑海中一片安静,没有出现《关于养猪的政治思想》的魔音灌耳。
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微弱的成就感交织在一起。他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,走到窗边,看着省城璀璨却陌生的夜景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未来的三个月,甚至更久,他都将与这些书籍、与脑中那个严苛的系统任务为伴。
逆袭之路,注定布满荆棘,且漫长。
他拿起谢薇放在门口的、已经凉透的晚饭,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。目光,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那无尽的夜空,眼神疲惫,却异常明亮。
夜色深沉,当那熟悉的、轻微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,廖奎刚从【虚拟训练空间】里退出来不久,脑袋里还嗡嗡作响,塞满了家畜的骨骼名称和肌肉走向。他甩了甩有些发胀的头,起身开门。
谢薇像一尾灵活的游鱼闪了进来,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花膏香气。她手里还提着两个网兜,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,廖奎看清里面装着一双看起来质地不错的黑色皮鞋,以及两双常见的、军绿色的解放胶鞋。
“给你,”谢薇将东西放在墙角,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点完成任务的轻松,“总不能一直穿你那双布鞋或者新买的皮鞋干活、学习,胶鞋方便些。皮鞋是……是出席正式场合穿的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廖奎脸上。
昏暗中,她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疲惫感。那不是体力透支的累,而是一种精神高度集中后、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虚脱。下午从门缝里看到他如同石雕般刻苦的背影,晚上又看到他这般模样,她心里那点因为他保留旧衣服而产生的小小芥蒂,早已烟消云散,只剩下满满的心疼。
“很累吧?”她走上前,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。
廖奎扯了扯嘴角,想露出个轻松的笑容,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:“还好,就是……脑子有点转不过弯。”
“别太逼自己了,慢慢来。”谢薇轻声说着,很自然地绕到他身后。廖奎还没反应过来,一双微凉却柔软的手,已经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。
他身体瞬间僵住。
“别动,”谢薇的声音近在耳畔,带着温热的气息,“我帮你按按,我妈妈有时候熬夜编舞累了,我也这样帮她按。”
她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,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然后慢慢向上,插入他粗硬的发间,用指腹按压着头顶的穴位。动作算不上多么专业,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体贴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缓感,如同温润的水流,缓缓浸润着他紧绷酸涩的神经。那些纠缠不清的骨骼名称、血管图谱,似乎在这轻柔的按压下,暂时退散开来。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,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、舒服的喟叹。
这一刻,没有情欲的躁动,没有语言的交流,只有寂静房间里两人交融的呼吸声,和她指尖传递过来的、无声的抚慰。这是他们来到省城之后,第一个没有被炽烈情欲点燃的夜晚,却莫名地让人感觉更加亲密与安心。
廖奎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,几乎要在这温柔的按摩中沉沉睡去。
谢薇按了许久,直到感觉手有些酸了,才慢慢停了下来。她看着他已经舒缓下来的眉宇,心中一片柔软。她知道他背负的压力有多大,来自学业的,来自出身的,来自他们之间差距的……她能做的,或许就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,给他一点点力所能及的温暖。
“好点了吗?”她轻声问。
“嗯。”廖奎睁开眼,黑暗中,他的目光格外明亮,带着感激,“好多了,谢谢你,谢薇。”
“跟我还客气什么。”谢薇笑了笑,“那你早点休息,我……我回去了。”
她虽然不舍,但也知道不能久留。今夜,让他好好睡一觉,比什么都重要。
送走谢薇后,廖奎躺在床上,虽然身体依旧疲惫,但精神却松弛了许多。他忽然想起,这几天忙着学习和适应环境,都没怎么关注系统。
心念一动,系统界面在脑海中展开。他的目光直接投向【系统物品】栏。
系统空间库存更新:
·飞天茅台x 19 (原11瓶)
·红星二锅头x 15
·上海牌全钢手表x 1
·“春雷”牌晶体管收音机x 1
·特等粳米~80斤
·大前门香烟x 4包
·水果硬糖、麦乳精x少量
·现金x增加1000元
·票证x全国粮票、全省粮票、工业券若干,新增【自行车票】x 1
·苹果x 50斤
·新增:【标准牌】缝纫机x 1台
廖奎看着那突然多出来的8瓶茅台,1000块钱,一张崭新的自行车票,50斤红彤彤的苹果,以及那台赫然在目的、用木箱包装的“标准牌”缝纫机,一时间有些无语。
尤其是当他看到“缝纫机”和“自行车票”并列在一起时,一个极具时代特色的词瞬间蹦入他的脑海——“三转一响”!
这三转指的是自行车、手表、缝纫机,一响指的是收音机。
他这系统空间里,上海牌手表有了,自行车票有了,缝纫机有了,春雷牌收音机也有了……
廖奎嘴角抽搐了一下,忍不住在脑海里对着系统吐槽:
“系统,你这是在干嘛?搞批发吗?还是觉得我廖奎讨老婆缺彩礼,忙着给我凑‘三转一响’四大件?”
系统毫无回应,依旧高冷。只有那些琳琅满目的奖励物品,无声地彰显着它的“慷慨”。
廖奎看着那台缝纫机,哭笑不得。这玩意儿在乡下绝对是紧俏货,多少姑娘结婚的梦想。可在省城,在谢薇家那种军区大院里,这东西……好像有点格格不入。难道让他告诉谢薇,这是我系统送的,咱们结婚不用愁缝纫机了?
他摇了摇头,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。系统的奖励总是这么简单粗暴且……充满乡土实用主义色彩。不过,有总比没有强,这些东西,总有一天能找到它们的用武之地,或者……变现的渠道。
带着对系统品味的深深吐槽,以及脑袋里残留的、谢薇指尖的温柔触感,廖奎终于抵挡不住浓重的睡意,沉沉睡去。这一夜,他睡得格外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