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风深谙“治大国若烹小鲜”之理,并未陷入繁琐的具体事务。他将大典的总体筹备与各方势力接洽的重任,交给了老拐这位长于谋略、精通人心的智囊,并由行事沉稳、条理分明的韩冲从旁协助,负责安全与秩序。他自己则坐镇中枢,更像一位掌控全局的弈者,将主要精力用于研判各方动向,把握那微妙的政治平衡,以及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变数。此刻,他正与一身戎装、难掩亢奋的陈大疤,并肩立于行辕最高处的露台,凭栏远眺着远处那片繁忙而有序的典礼场地。
“城主,您瞅瞅!”陈大疤用他那粗壮的手指,点着远处那些穿着旧式直垂或狩衣、忙碌穿梭于工地间的归顺官吏,独眼中闪烁着混杂着鄙夷与畅快的光芒,“这帮子倭人官儿,如今跑前跑后,比咱自家养的狗还听话!早知道几顿炮火就能把他们吓成这熊样,当初在鹿儿岛湾,俺老疤就该把炮管子怼到他们脸上轰!”
凌风负手而立,春日的暖风拂面,带来海湾特有的咸润与城中依稀可辨的樱花淡香。他微微摇头,目光沉静如水:“疤叔,雷霆之威,可使人惧,难使人服。唯有利益,才是拴住人心的缰绳。他们如今这般卖力,非是惧我炮利,乃是看到了前程。老拐许了他们,大典之后,凡尽心效力、政绩卓着者,可择优录入新朝官僚体系,秩比大明州县官吏,其子弟优异者,甚至可获荐往大明国子监或水师学堂游学深造。此等前景,岂是那个腐朽幕府所能给予?”
陈大疤挠了挠他那满是疤痕的头皮,嘿嘿一笑:“还是城主和老拐叔你们读书人肠子弯弯多!俺老疤就是个直肠子,就认准了炮响之后道理才通!”他话锋一转,压低了些声音,带着几分疑虑,“不过城主,俺这心里头,总觉着有点不踏实。西国那个号称‘濑户内智将’的毛利元就,还有陆奥那边地盘老大、兵精粮足的伊达晴宗,这几个老狐狸,真能心甘情愿来这江户城,对着咱们的旗子低头哈腰?俺总觉得,他们暗地里没憋好屁,指不定琢磨啥坏水呢!”
凌风嘴角勾起一丝冷冽而洞察的弧度,仿佛早已看透那重重迷雾:“来,自有来的礼数;不来,亦有不来的章法。疤叔,你的舰队,近日巡逻警戒范围,需再向外延伸三十里,特别是对马海峡与津轻海峡这两个关键水道,给我盯死了!任何非我准许的船只异动,无论大小,立即查明上报。韩冲那边,陆上各要隘关卡的明哨暗卡,亦需外松内紧,暗藏杀机。我们要让那些人明白,来此,是阳关大道;不来,便是万丈深渊。”
“得令!俺这就去安排,保准连条可疑的舢板都别想溜过去!”陈大疤抱拳领命,转身大步流星而去,甲叶铿锵作响。
凌风缓步回到书房,老拐已在此等候,案几上整齐地摊开着数份墨迹犹新的密报,显然是最新送抵的情报汇总。
“城主,各方势力对‘归顺大典’之邀约,反应已陆续明晰。”老拐神色平静,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中,却闪烁着洞悉人心的锐光,“果如所料,姿态各异,心思难测。”
“细细道来。”凌风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坐定,端起一杯温度恰好的清茶,浅呷一口,静待下文。
“西国毛利家,”老拐抽出一份用工整汉文书写、盖有毛利家花押的正式函件,“家主毛利元就称病未能亲至,然遣其嫡子、被视为继承人的毛利隆元为正使,率家臣、护卫、贡礼人员,计三百余众,乘大船五艘,已自山口馆启航,预计三日后可抵江户湾。所呈贡礼清单,极为丰厚奢靡,包括:砂金千两、名工打造的太刀百柄、奥州骏马五十匹,以及……一份极其详尽的,标注了西国沿海主要港口、水道、暗礁,乃至部分家族领地、城砦分布的水文地理图册与说明文书。”老拐略作停顿,意味深长地补充道,“此举,可谓谦卑恭顺至极,甚至……有些超乎寻常的主动与坦诚了。”
凌风闻言,轻笑一声,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面:“毛利元就,不愧‘智将’之名。此乃典型的以退为进之策。以重礼示弱,以嗣子为质,更不惜半公开其领内虚实,无非是想博取最大信任,换取在新朝中的稳固地位与未来利益。同时,亦是在试探我等的胃口与底线。高明,却也险峻。需知,过犹不及。”
“城主明鉴。”老拐颔首,“确需防其韬光养晦,暗蓄实力,以待时机。”
“陆奥伊达家,”老拐又拿起另一份信函,语气平缓,“家主伊达晴宗以‘宿疾缠身,不堪远行’为由,未亲自前来,委派其弟、一族重臣中野宗时为代表,贡礼依制而行,不算寒酸,但亦无出彩之处。然附呈书信之中,言辞闪烁,多强调陆奥地处偏远,土地贫瘠,民风彪悍,近来又天灾频仍,仓廪空虚,恳请上国体恤,缓征钱粮夫役,字里行间,推脱观望之意,颇为明显。”
“伊达晴宗……”凌风眼中寒光一闪,“坐拥陆奥肥沃平原,兵精粮足,素有‘独眼龙’之枭雄志,此刻却跟我哭穷装弱。这是自恃山高路远,想当个听调不听宣的土霸王啊。称病?怕是心头割舍不下那份割据的野心才是真病。”他冷哼一声,“传令韩冲,驻防于关东与陆奥边境的那几个精锐营头,近期搞几次‘例行’的越境战术拉练,规模不妨弄大些,火炮实弹射击的动静,要能让伊达家的探马清晰地‘偶遇’并回报。另外,‘不小心’让咱们的侦察兵‘遗失’几份精心伪造的、关于‘假想平定陆奥叛乱的军事进攻路线图’的残页。”
老拐捻须,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:“虚实相间,敲山震虎。明白,此事老朽会与韩将军妥善安排,定让伊达家感受到足够的压力。”
“此外,尚有安艺的吉川、小早川,丰前的大友等数家中小豪族,态度暧昧,贡礼亦显单薄,显然是存了侥幸之心,欲待大典之上,观望风色,再作计较。”老拐补充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