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永恒安眠”。
这四个字像是一阵来自宇宙坟场的阴风,吹得人灵魂都要结冰。它跟“主脑”那种冷冰冰的、按规矩办事的劲儿完全不同,也和“永寂星墓”那种带着点慈悲的沉寂不是一回事。这个刚刚醒过来的意志,它本身就好像是“完蛋了”这个概念的祖宗,是终结本身。它一出现,这片刚从那要命的“格式化”停滞里喘过气来的星域,立马又陷进了另一种更吓人的凝滞里——不是时间停了,而是感觉所有东西都在加速往完蛋了那条路上狂奔,像是有人把世界的钟表发条猛地拧到了头。
星光眼看着就暗淡下去,跟灯泡电压不稳似的,忽闪忽闪,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。空间里充盈的能量,之前还像沸水一样活跃,现在却像泄了气的皮球,活性不可逆转地衰退,变得死气沉沉。最邪门的是,连组成战舰、甚至组成人身体的那些最基本粒子,它们的振动都慢了下来,摸上去有种诡异的冰凉感,好像提前几亿年感受到了宇宙热寂的那种死寂和冰冷。这根本不是攻击,没看见冲击波,也没听见爆炸声,就是一种……“味儿”变了。整个宇宙空间的“氛围”彻底变了,变得像是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、正在缓缓合拢的棺材盖下面,那股子终极的腐朽和终结的气息,无孔不入。
苏牧感觉自己那已经淡得快看不见的灵魂,在这股子“终末”的气息里,就跟狂风里的一小点火星子似的,随时都会灭掉。他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刚才拼了老命、几乎是烧掉自己才塞进“主脑”核心里的那些东西——那些代表着“活着”、“变化”、“不听话”的悖论信息——正在被这股更本源、更宏大的“寂灭”意志飞快地抹掉、消化掉。就像你朝着一片大火扔进去几个小雪球,“刺啦”一声,冒点白气,然后就没了,火该咋烧还咋烧,甚至可能因为这点水汽,烧得更旺了点。
“摇篮”系统那协议核心的深处,原本是无数法则光带像彩虹河一样流淌的地方,现在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“灰暗”给浸透了。那感觉,就像你把一幅色彩绚烂的油画,扔进了混着铁锈和灰尘的脏水里泡过一样,所有的鲜艳都被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覆盖。一个没法用语言形容的“东西”正在那片混乱的逻辑风暴里慢慢变得清晰。它没有固定的形状,硬要说的话,更像是一个在不断往里塌陷、吞噬所有光线和希望的……“窟窿眼”,一个代表着终极虚无的“奇点”。
那个漠然的、古老得让人心头发毛的不悦意念,就是从这“窟窿眼”里飘出来的。
“……秩序的玩具……”那意志像是在喃喃自语,声音不高,却每个字都带着能让规则腐烂、让希望枯萎的力量,“……弄出了……不该有的……动静……”它停顿了一下,仿佛在辨认这打扰了它沉睡的噪音来源,“……吵醒了……睡觉……得……付出……代价……”
随着这低语,那个被苏牧在心里暂时叫做“寂灭之瞳”的恐怖奇点,微微地“转”了一下——它根本没有眼睛,但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被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“注视”着的毛骨悚然感。一道无形无质、却比任何刀剑都可怕的目光,扫过了整个星火同盟苟延残喘的星域。
没有爆炸,没有闪光。
但被这“目光”扫过的地方,景象变得比地狱还诡异。
一些年纪大的族人,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猛地抽走了生命力,皮肤肉眼可见地失去弹性、布满皱纹和老年斑,头发瞬间变得雪白然后脱落,眼神从清亮变得浑浊呆滞,几乎是在几次呼吸的时间里,就走完了本该还有几十上百年的生命历程,直接衰老得奄奄一息。一个孩子手里拿着的、刚刚因为“火种”力量而发芽的透明晶体花,花瓣迅速卷曲、发黑,然后“噗”一声化成了细碎的尘埃,飘散无踪。更吓人的是,连那些非生命的玩意儿也逃不过——旁边一艘战舰的合金外壳,原本光滑锃亮,现在却像是被扔在酸雨里淋了几百年,迅速出现大片的锈蚀和凹坑,某些结构甚至因为过度老化而发出了“嘎吱嘎吱”的、令人牙酸的呻吟声,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。
这已经不是“删除”了,不是把你从数据库里划掉那么简单。这是“加速终结”!是强行把一片区域的时间流速调到疯狂快进,直奔宇宙热寂的那个终点!在这目光下,你活一秒,就相当于正常活了几万年、几十万年,啥东西经得起这么耗?
林栀撑起的“心光壁垒”,那温暖的光芒在这道“目光”下疯狂闪烁,明灭不定。她能感觉到,壁垒里蕴含的“守护”和“生命”的概念正在被飞速消耗,变得越来越薄,越来越脆弱。她自己也像是背着一座大山,脸色白得吓人,嘴唇都没了血色。她感觉自己与“起源之心”的那道联系,变得时断时续,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温暖力量,正在变得遥远、冰冷,好像随时会彻底断开。
“打那个‘窟窿眼’!集中火力!快!”墨衡嗓子都喊劈了,他虽然是个搞研究的,但也明白眼下除了拼死一搏,没别的路可走。尽管他心里清楚,这很可能屁用没有。
还能动的战舰,还有力气的人,咬着牙,红着眼,把最后那点能量、最后那点灵能、懂得的那点规则力量,一股脑地朝着协议核心深处那个不断塌陷的“寂灭之瞳”轰了过去。五彩斑斓的能量光束,扭曲空间的规则攻击,闪耀的精神冲击……场面看着挺壮观,像是最后的烟花。
可所有这些攻击,一靠近那个奇点,就像泥牛入海,连个响动都没有。不是被挡住了,是直接被那绝对的“终末”气息给吞了、化了,成了它的一部分,反而让那“窟窿眼”似乎又凝实了一点点。绝望,像是最黑最冷的墨汁,泼洒在每个人的心头。他们好不容易打断了“格式化”,以为能喘口气,结果却捅了个更吓人的马蜂窝。在这种代表着宇宙终极规律的力量面前,他们这点挣扎,显得那么可笑,那么微不足道,跟蚂蚁试图绊倒大象似的。
苏牧的灵魂在打颤,那悖论印记的光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萤火虫,但他没放弃。他死死地盯着那个“寂灭之瞳”,眼睛(或者说他意识的核心)都快瞪裂了,拼命地想在里面找到一点点……不对劲的地方,一点点漏洞。
他注意到了,那加速终结的“目光”,好像不是完全均匀的。对那些带着特别强烈“感情牵扯”和“没完没了念想”的目标,效果好像稍微差那么一丢丢。比如,有个母亲死命抱着自己的孩子,那孩子衰老的速度,就明显比旁边另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慢上一丝。还有个老工匠,趴在一个眼看就要完成的作品上,虽然他也老得飞快,但身体腐朽的速度,在靠近那作品的时候,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。
情感?执念?这些乱七八糟、一点都不理性、一点都不符合逻辑的东西,居然能稍微挡一挡“寂灭”?
一个疯得不能再疯的念头,像电光石火一样,劈过了苏牧快要熄灭的意识。
如果“寂灭”是最终的、谁也逃不掉的“定数”,那么跟它对着干的,也许不是什么更牛的力量,而是……对这份“定数”的“不认账”!是哪怕明知道最后都得死,也得在死前可劲儿地折腾、可劲儿地活出个样儿来的……那些“瞬间”的灿烂!
他猛地想起了“永寂星墓”化身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——“珍惜你们的‘瞬间’”。
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。这不是让你躺平等死,这特么可能是一种……拼命的方法!用“活着的时候”那乱七八糟、丰富多彩的“过程”,去跟“死定了”那个单一无聊的“结局”叫板!
“所有人!”苏牧榨干了最后那点力气,把自己的意念像撒传单一样撒了出去,这意念弱得跟蛛丝似的,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穿透力,“别防了!也别打了!没用的!去感觉!去爱!去恨!去造点东西!去干你们最想干还没干的事!用你们这辈子最带劲、最鲜活的那些‘瞬间’,把这通往完蛋的路,给我填满!”
这命令,听起来简直像是个疯子临死前的胡言乱语。都快死了,不想着怎么保命,反而要去……感受生活?体验人生?
可人都被逼到绝路上了,啥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愿意试试。反正横竖都是个死,不如死得痛快点儿,照自己的意思来。
一个头发都快掉光了的老学者,把手里宝贝一样的数据板往地上一扔,直接趴在地上,用颤抖的手指划拉着他一辈子都没证出来的那个猜想公式,眼睛亮得吓人,像个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。一对年轻人,也不管周围天塌地陷了,死死地抱在一起,忘乎所以地亲吻着,好像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,这一刻,就是永恒。一个画家,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,对着旁边一面正在迅速斑驳剥落的墙壁,发疯似的往上涂抹着脑海里最炸裂的色彩,红得像火,蓝得像海,根本不管画的是什么,就是要画!还有几个小孩,在已经枯萎的花园里,居然又笑了起来,追着一个滚动的、不知道是啥的亮晶晶小球,那笑声清脆得,跟这场合格格不入,却又那么真实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,没有玄乎其玄的法则波动。就只有这些普普通通、却真得不能再真的“瞬间”,在这加速奔向毁灭的舞台上,倔强地、不管不顾地绽放着,像是一堆堆小小的篝火,试图照亮这无边的黑暗。
这些“瞬间”里包含的感情、念想、没达成的愿望,混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,但又确实存在的……“劲儿”,一种“活着”的张力,弥漫在整个星域里。
怪事发生了。
那个“寂灭之瞳”的“目光”,第一次出现了……卡壳。
它那加速终结的力量,在碰到这些乱七八糟、充满了矛盾和各种偶然性的“生命瞬间”时,好像撞上了一团粘糊糊的胶水。它能弄死生命,却好像有点难彻底抹掉这些生命在最后一刻爆出来的……那股子“意思”和“光彩”。就像它能吹灭蜡烛,但不能说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光不存在过。
“起源之心”好像也感应到了这无数“瞬间”的汇聚,那本来已经黯淡得快熄掉的光芒,居然又顽强地亮起来了一丝丝!不再是单纯的守护,里面多了一点……共鸣!是和所有正在燃烧的“生命瞬间”同频共振的感觉!
林栀心里猛地一亮,她不再死扛着去防御那“寂灭”的目光了,而是顺着感觉,引导着“起源之心”的力量,去放大、去连接这星域里每一个正在烧起来的“瞬间”!把这些小小的、不起眼的个体光芒,像串珠子一样,串成一片……能稍微抵挡一下终极黑暗的……“瞬间组成的海洋”!
那个“寂灭之瞳”漠然的意志里,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能分辨出来的……“情绪”。不是发火,更像是一种……特别古老、特别原始的……“纳闷”。
“……没意义的……瞎折腾……”它的低语带着点几乎听不出来的波动,“……‘过程’……再怎么……最后……都得……‘寂灭’……”
但是,它的“目光”确实没有之前那么顺溜了。那加速终结的进程,好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、由“瞬间”组成的丝线给缠住了,变得磕磕绊绊,没那么利索了。
就在这时候,又出幺蛾子了!
在那“摇篮”系统协议核心的深处,那片被“寂灭”意志搞得灰蒙蒙的法则光带里,一点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、和“起源之心”感觉同源,但显得更古老、更悲伤的……光,像是埋在灰烬底下很久很久的火星子,被这极致“生命瞬间”的共鸣给撩拨了一下,悄悄地……闪了一下。
几乎同时,那条一直没啥动静的、连着“永寂星墓”的规则裂缝,又悄无声息地在虚空中浮现了。
星墓化身那由破碎星辰拼凑出来的身影,再一次显现。她看着在那“寂灭之瞳”下面艰难燃烧的“瞬间之海”,又看了看协议核心深处那一点点刚刚冒头的古老火星,那双看尽了宇宙生灭、总是带着悲悯的眼睛里,第一次闪过了一种特别复杂、说不清道不明的光。好像有犹豫,有挣扎,还有一点点……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的样子。
她慢慢地抬起手,没有指向那个吓死人的“寂灭之瞳”,而是指向了那点刚刚闪了一下的……古老火星。
一个空灵的、带着说不出的疲惫,却又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的声音,轻轻地响了起来,回荡在每一个意识里:
“……也许……‘永远死寂’……并不是……唯一的……路……”
“……这缕……当年没烧完的……‘最初的心意’……就……交给你们了……”
“……连同……我自己的……这点……‘犹豫’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