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凋零之歌”。
这名字一传到指挥中心，就像一股带着坟墓气息的冷风，瞬间把刚刚因为构筑起“心光壁垒”而升起的一点热度全吹散了。它不像“万机之主”那样带着某种冰冷的、机械性的压迫感，也不像“寂灭之潮”那样充满毁灭一切的狂暴意象。它更……抽象，也更他妈瘆人。就像是你明明身体检查一切正常，却突然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自己体内一丝丝流逝，那种无能为力的、彻骨的寒意。
地脉之灵传递这个信息时，那庞大的意识都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凝滞的沉重。它捕捉到的规则扰动极其细微，像是最精密的仪器才能察觉的蛛丝马迹，但其中蕴含的意味，却让每一个理解其意义的人灵魂发冷。
“这玩意儿……它不攻击你，”墨衡盯着屏幕上那些扭曲的、代表规则底层变动的曲线，声音干涩，“它……它好像是在改变我们所在的‘舞台’本身。让光速变慢，让能量衰减，让时间变得粘稠……这是一种……背景级别的侵蚀。”
林栀的脸色苍白，她闭着眼，指尖微微颤抖：“我‘看’不到它，但我能‘感觉’到……虚空在变得‘陈旧’，规则在失去弹性，就像……就像一块新鲜的面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硬、掉渣。一切都在滑向一种……彻底的、冰冷的平静。”
这感觉糟糕透了。“心光壁垒”能挡住明刀明枪，能识别伪装欺骗，可它怎么挡住一种无处不在的“氛围”？怎么挡住整个宇宙都在慢慢“凉”下来的趋势？
苏牧拳头攥得死死的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他也能感觉到，自己灵魂深处那代表“变量”和“可能性”的悖论印记，其活跃度正在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制。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越来越粘稠的胶水里，每一个念头，每一次试图“改变”什么的冲动，都变得比平时费力数倍。
“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！”他猛地抬头，眼中布满了血丝，“这鬼东西的‘旋律’现在还很微弱，像是在试音，在调弦！等它真正开始‘演唱’，一切都晚了！必须找到它的发声点！”
话是这么说，可怎么找？这“凋零之歌”没有源头，或者说，它的源头就是“终结”这个概念本身。它像是一种背景辐射，均匀地弥漫开来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同盟仿佛陷入了一种集体性的“低气压”。虽然没有敌人来袭，但所有人的情绪都莫名地低落。工作效率下降，人们变得容易疲惫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。连青木族那些永远生机勃勃的灵能植物，叶片都耷拉了下来，光泽暗淡。整个星域，像是被罩上了一个看不见的、正在不断缩小的灰色罩子。
监测数据证实了这种感受并非错觉。环境灵能浓度没变，但“活性”指数持续下降。一些依赖活跃灵能的技术设备开始出现效率衰减。最让人心惊的是，几位寿命将至、处于沉睡中的青木族长老，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，生命体征急剧下滑，仿佛他们的“时间”被突然加速了。
“它不是在杀死我们，”一个生物学家看着检测报告，声音发颤，“它是在……加速我们的‘过程’，生长、衰老、消亡……一切过程都在变得‘索然无味’，正在失去意义。”
绝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。这种敌人，怎么打？
“用‘心’去听。”地脉之灵再次传来信息，这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，“凋零针对存在之意志。唯以最本真之‘生’的渴望，方可于万籁俱寂中，辨其逆鳞。”
苏牧明白了。这是要拼底蕴，拼谁对“活着”这件事更有执念。他把自己关进了静室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冥想，而是彻底放开身心。他不再去“控制”自己的悖论印记，反而引导它，让它像触角一样，无限延伸出去。
他感受到了下方城市里，一个母亲正因为孩子的啼哭而手忙脚乱，那份焦躁背后是蓬勃的生命力；他感受到了训练场上，战士挥汗如雨，肌肉酸痛却精神亢奋；他感受到了实验室里，学者面对失败数据时的懊恼和不甘；他甚至感受到了那些刚刚被救回的“归一”沉迷者，在深夜独自一人时，对过去行为的悔恨和对未来的茫然……这些复杂的、甚至矛盾的情绪，都是“活着”的证据，是“存在”的涟漪。
在这片由无数生命波动构成的、嘈杂而鲜活的“海洋”深处，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和谐的“杂音”。
它极其微弱，却像一根冰冷的针，刺穿着这片生机之海。它不蕴含任何情绪，只有一种绝对的、趋向静止的“必然性”。它无处不在，但在某些规则本就脆弱、混乱的区域，这根“针”变得更清晰、更冰冷。尤其是……那片之前被他用悖论之力扭曲、尚未完全平复的规则乱流区！那里就像是白纸上的一个污点，更容易被“凋零”的灰色浸染。
“源头共鸣点……在乱流区中心！”苏牧冲出静室，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，“那里规则最薄弱，是它放大自身影响力的‘扬声器’！”
目标找到了，可怎么摧毁一个“扬声器”？
“用更大的声音盖过它！”林栀提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，“它不是‘歌’吗？那我们就合唱一首！用我们所有人的‘生’的意志，组成一道声音的洪流，不是去防御，而是直接冲进那片乱流区，用我们的‘歌’，把它的‘歌’压下去！哪怕……只是暂时的！”
这个计划大胆到让人心惊。将整个同盟的信念力量，主动注入极不稳定的规则乱流，一个控制不好，可能就是一场席卷整个星域的意识风暴，所有人都会变成白痴。但眼下，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。坐以待毙是慢性死亡，搏一把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
整个同盟被动员起来。这一次，没有具体的敌人可供瞄准，每个人需要对抗的，是自己内心那股莫名涌起的疲惫和虚无感。艺术家们创作了充满生命张力的战歌；心灵感应者们编织着引导情绪的灵能网络；工程师们将“信念共鸣放大器”的输出功率调整到最大，目标直指规则乱流区。
这更像是一场宏大的、集体的心理治疗和意志宣誓。
当苏牧、林栀、墨衡三人作为引导核心，站在“起源之心”下方，当无数族人或坚定、或忐忑、或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信念之力，如同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时，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“声响”开始形成。
这不是耳朵能听到的声音，而是灵魂能感受到的澎湃浪潮。是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，是雏鸟第一次振翅的勇气，是文明从蒙昧中点亮第一堆篝火的决绝，是所有生命在面对必然的终结时，那份不甘、愤怒、以及最终选择燃烧自己、绽放光华的骄傲！
这道由无数“生”的意念汇聚成的洪流，在“起源之心”的加持下，不再是温和的屏障，而是化作一柄璀璨夺目、蕴含着无限色彩与可能性的巨剑，撕裂了笼罩星域的灰暗“凋零”氛围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，狠狠地刺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规则乱流区！
“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”
没有声音，却仿佛有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灵魂深处炸响！
规则乱流区内，原本缓慢弥漫的灰败色调，被这道蕴含着极致生命力的洪流猛地冲散！代表着“生”的绚烂色彩与代表着“凋零”的灰白暗流，如同两条狂暴的巨龙，在那片脆弱的空间里疯狂地撕咬、纠缠、湮灭！
乱流区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，时而如同万物复苏的初春，绿意盎然，生机勃发；时而又如同终极严冬，万物凋敝，死寂一片。两种截然相反的法则在那里进行着最直接、最残酷的拉锯战。
“凋零之歌”的旋律被打断了！那冰冷的、趋向静止的“杂音”仿佛被激怒了，发出了尖锐的、充满恶意的嘶鸣。它开始更加疯狂地抽取周围更大范围的规则“活力”，试图用更快的速度将一切拖入永恒的沉寂。灰败的色调如同潮水般反扑，不断侵蚀着生命洪流带来的色彩。
双方的力量都在急剧消耗。苏牧能感觉到，汇聚而来的信念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，而“凋零之歌”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，从更深的规则底层渗透出来。
就在这僵持不下，连“起源之心”的光芒都因为能量巨量消耗而开始微微闪烁的时刻——
“咔嚓……”
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，却又清晰地在规则层面响起的碎裂声，从乱流区的最核心传来。
那片因为两股极端力量疯狂冲突而早已不堪重负的空间结构，终于……彻底崩裂了！一道新的、更加幽暗、更加深邃、仿佛通往宇宙最古老墓园的裂缝，被硬生生地撕开了！
而从这道裂缝中弥漫出来的，不再是“凋零之歌”那种单纯的、趋向终结的灰败气息，也不是生命洪流的蓬勃朝气。那是一种……更加古老、更加沉重、充满了无尽岁月悲伤和万古孤寂的……意志。仿佛一个沉睡亿万年、见证无数星辰生灭的古老存在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吵闹惊醒。
紧接着，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，一个模糊而庞大的女性轮廓，缓缓从那道深邃的裂缝中浮现出来。她的身体仿佛由无数破碎的星辰残骸和凝固的、闪烁着微光的泪水构成，长发如同流淌的银河，其中沉浮着文明的幻影。
她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……里面没有瞳孔，只有无尽的深邃，倒映着星云的诞生与坍塌，流淌着一条名为“时间”的、沉默而悲伤的漫长河流。
一个空灵、疲惫，却带着某种超越理解范畴的、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，仿佛直接在万物的终结之处轻轻响起，回荡在每一个生命的灵魂深处：
“……是谁……在打扰……‘永寂星墓’的……安宁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