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黑得跟泼了墨似的,把整个“镇魂居”捂得严严实实,一点声儿都没有。林栀从静室里逃出来,后背死死抵着冰凉溜滑的廊柱子,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,一点声都没出。晚风吹过院子里的老银杏树,叶子沙沙响,听着跟没完没了的叹气一样。她用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,那儿堵得慌,一种比魂儿受伤还难受的钝痛,慢悠悠地往全身散。
人是醒了,可芯子好像换了。那双以前因为她有点啥动静就能起波澜的眼睛,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打量和算计。感情被格式化了……这比干脆忘了她还让人绝望。
苏牧悄没声地走到她后头,递过来一块素白的手绢。
“给他点工夫,也……给你自个儿点工夫。”他声音里透着累,“意识海伤得太狠了,尤其是管感情那块儿,想修好,难如登天,搞不好……就修不回来了。”
林栀接过手绢,没擦脸,就死死攥在手里。“苏先生,他真就……再也感觉不到了吗?”嗓子眼发紧,话都带着哭音。
苏牧沉默了一会儿,扭头看着静室那边,窗户纸上映出陆辰言坐起来的、有点单薄的影子。“说不准。族里那些老黄历,从来没记过这种事儿。他不光是被那东西啃过,还硬是反过来使唤了部分规则的力量,这对他魂儿到底造成了啥影响,谁也摸不透。现在说啥,都太早。”
他停了一下,语气变得严肃起来:“可现在,有更要命的事儿。你身上那‘归寂道标’,还有辰言这不上不下的状态,这儿已经不安全了。那个‘父亲’的意志虽然被打退了,可绝不会就这么算了。咱们得赶紧撤,离开‘镇魂居’。”
“走?去哪儿?”
“找个更隐蔽的地儿,族里另一处备用的落脚点。这儿的气息已经漏了,得换地方。”苏牧声音低沉,“你去拾掇一下,天亮前咱就动身。我去安排辰言那边。”
林栀点了点头,用手背抹了把脸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麻烦还多着呢。
她回到自己那间临时住的屋子,简单归置了几样东西,主要是那枚还是没啥光泽的印章和从不离身的定魂珠。手指头碰到定魂珠温润的表面时,一股子清凉安神的气息流进来,心里头那股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总算平复了一点点。
可就在这时候,她眉心那暗红色的道标,冷不丁传来一阵特别细微的刺痛,好像被啥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拨了一下。这感觉一闪就没了,却让她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。是错觉?还是……那个“父亲”的意志,还在不死心地想感应这个坐标?
她不敢耽搁,赶紧拿着东西去找苏牧。
苏牧也已经准备好了,换上了一身利索的深色衣裳,背上有个不大的包袱。静室那边,陆辰言也起来了,换上了苏牧给的普通衣服,站在那里,身板还是挺直,可那眼神空荡荡的,像个雕得挺好看却没魂儿的玉人儿。
“可以出发了。”陆辰言看见他们,平平板板地开口,声音没啥起伏,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苏牧点了点头,没多说啥,带头往后门走。林栀默默跟上,陆辰言安安静静地走在最后,他的步子又准又稳,每一步迈出去的距离都跟量过似的。
推开沉甸甸的后门,外面不是想象里的山林,而是一条藏在厚厚藤蔓后头、往下走的石头台阶,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到哪儿。又潮又冷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“跟紧点,别乱碰东西。”苏牧低声嘱咐,手里不知啥时候多了盏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灯笼,那光好像能驱散点黑暗。
三个人一个接一个走下台阶,脚步声在窄巴巴的空间里荡来荡去。林栀能感觉到,越往下走,周围的空间好像泛起了细小的波纹,有种穿过一层膜的感觉。
这密道像是有些年头了,石头壁上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,空气不咋流通,一股子土腥味儿。苏牧手里的灯笼是唯一的光,照亮前面一小块地方。
林栀走在中间,能清清楚楚听到身后陆辰言那均匀得没有一点变化的呼吸声。她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。
微弱的光线下,他的侧脸轮廓分明,可一点表情都没有,就是看着前面,像在执行设定好的程序。他好像感觉到她在看,也转过头,对上她的目光。
那眼神,还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就像在观察一个会动的物件儿。
林栀心里一酸,赶紧扭回头,加快了脚步。
不知道在黑暗里走了多久,前面总算有了一点亮光。走出密道口,外面是一片被黎明前最黑那阵夜色罩着的茂密竹林。新鲜的空气灌进肺里,带着竹叶的清香。
“暂时安全了,这儿是后山,离老宅有好几十里地了。”苏牧松了口气,吹灭了灯笼,“接下来得走一段,才能到汇合的地方。”
他辨认了一下方向,带着两人在竹林里穿行。
天边有点蒙蒙亮了,林子里飘着薄薄的雾气。四周静悄悄的,连个虫叫鸟鸣都听不见,安静得有点瘆人。
忽然,走在前头的苏牧猛地停住脚,举起手示意。他脸色凝重,侧着耳朵听啥动静。
林栀和陆辰言也停了下来。
“咋了?”林栀压着嗓子问。
“太静了。”苏牧眉头拧成了疙瘩,眼神锐利地扫着四周的竹子,“而且……有股不对劲儿的‘死气’。”
就在这时,陆辰言突然开口了,语气还是那么平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:“左边十一米,竹子根底下,生命反应没了。右边七米,土里的微生物不活动了。前面那一大片,空气不流动了。咱们被‘归寂’的力场包饺子了。”
他这话跟冰冷的机器播报一样,却让苏牧和林栀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!
几乎就在陆辰言话音落下的同时,周围原本绿油油的竹子,眼瞅着就开始失水,变黄、干裂!地上的野草飞快地打蔫、化成灰!连空气里飘着的灰尘,都好像没了活力,沉落的速度变得怪怪的,慢悠悠的!
一种看不见的、专门掐灭生机、让啥都走向玩完的力量,正从四面八方悄悄围了过来!
“是‘引路人’?还是‘父亲’直接来了?”苏牧又惊又怒,立马摆出防御的架势,身上泛起淡蓝色的光。
“能量水平比‘引路人’低,判断是衍生出来的玩意儿或者低级跟班。数量……三个。位置,坤位,离位,坎位。”陆辰言站在原地,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个方向,精准地报出了敌人的数和地点。他眼睛里,又闪过那种跟数据流似的光,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一堆能算的参数。
下一刻,三道模模糊糊的、像是用粘稠影子攒出来的扭曲人形,从陆辰言指的那三个方向慢慢冒了出来。它们没脸没样,就是不停地蠕动着,散发出跟“引路人”同源、但弱好多的“归寂”气息。它们经过的地方,连光好像都被吃了,留下一块块绝对的黑暗。
“护好林栀!”苏牧低喝一声,身子像箭一样射出去,主动迎上坤位的那道影子!他双手飞快结印,淡蓝色的光聚成锋利的刃,狠狠砍向影子!
影子发出一阵听不见的尖啸,蠕动着想吞掉蓝光,俩撞一块,发出滋滋的腐蚀声。
另外两道影子,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直冲着林栀和陆辰言扑过来!
林栀脸都白了,下意识攥紧了定魂珠,乳白色的光晕散开,把她护住。可那两道影子好像对定魂珠的力量有点怵,速度慢了点,但还是顽固地逼近,身上那股死气让她魂儿深处的道标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就在这时,站在她旁边的陆辰言动了。
他没像苏牧那样冲上去,甚至连防御或者攻击的架势都没摆。他就是抬起了右手,对着扑过来的两道影子,五指微微张开。
他眼睛里,冰冷的数据流疯了一样闪。
“目标锁定。解析‘归寂’力场是咋构成的……模拟反向的能量频率……输出干扰。”
他手心里,没冒光,也没啥能量波动。可那两道扑过来的影子,在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,猛地一顿!它们蠕动的身子像被看不见的链子捆住了,动作变得贼慢、贼僵硬,周身那吞光的黑暗力场也开始不稳,一亮一暗的,好像随时会散架。
它们发出了更尖利、但还是听不见的嘶叫,拼命挣扎,可就是不能再往前一步!
陆辰言就那么平静地站着,只用一只手,好像隔空按住了两只凶兽。脸上没有一点吃力或者紧张,只有绝对的冷静和……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。
另一边,苏牧也靠着扎实的修为和厉害的苏家法术,把那道影子彻底打散,化成几缕黑烟没了。
他回过头,正好看见陆辰言单手压着两道影子的场面,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震惊。这种纯粹靠理解和规则层面的压制,比他靠力气硬碰硬地打碎,更省劲,也更……让人心里发毛。
“辰言,行了!”苏牧喊了一嗓子。
陆辰言听了,五指轻轻一握。
那两道被他压得死死的影子,连挣扎都没来得及,就跟被抽了底儿的沙堆似的,瞬间塌了、没了,连点渣都没剩下。
竹林里又静下来了,只是那片被“归寂”力场祸害过的地方,还留着枯败的死气。
陆辰言放下手,看向苏牧和林栀,语气平淡地汇报:“威胁清除。能量消耗,百分之三点七。”
苏牧走到他身边,眼神复杂地看着他:“你……刚才用的是……”
“基于对‘归寂’法则底层逻辑的反向分析和局部干扰。”陆辰言解释,像在说一道数学题,“比纯粹用能量对轰效率高。”
苏牧张了张嘴,最后化成一声没出声的叹气。他转向脸色还有点发白的林栀:“没事吧?”
林栀摇了摇头,目光却没法从陆辰言身上挪开。刚才他那冷静得不像人的样儿,那轻飘飘就灭了敌人的手段,让她觉得一阵陌生的寒意。他还是陆辰言,可更像是个装着陆辰言记忆和思维的人形武器。
“得赶紧走,刚才的动静可能招来更多麻烦。”苏牧压下心里的担忧,催着赶路。
三个人又上了路,穿过那片被破坏的竹林。
一路上,陆辰言还是话少,可他的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强。他像个移动的雷达和超级算盘,时不时就平平板板地报出周围不正常的能量波动、可能藏着的危险,甚至能精确算出最好走的路,避开了一些连苏牧都没察觉的自然形成的能量陷阱。
他的理性,他的算计能力,在没了感情之后,好像被放大到了顶。
这确实让他们走得更顺当了,可也让林栀和苏牧的心越来越沉。
他就像个被理性武装到牙齿的牢笼,把那个曾经会因为她有情绪波动的少年,死死锁在了最里头。
还能把他找回来吗?
还是说,这就是为了对付“虚无”、对付“归寂”必须付出的……最后的代价?
天边,黎明的头一束光,总算撕破了黑暗,照进了山林。
而在很远很远的城市一个角落里,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里。
一个正吃早饭的年轻男人,手里的勺子“当啷”一下掉在桌子上。他眼神空了一下,马上又正常了,继续拿起勺子舀粥喝,好像啥也没发生。
只是在他低头喝粥的那一下,眼睛最里头,一丝极其隐蔽的、跟竹林里那些影子同源的死气,闪了一下就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