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烈转过身,那张苍老的脸上,浑浊的眼眸里,此刻却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。
“你不懂。”
他的声音沙哑,却字字铿锵。
“老婆子,这十年来虽贫穷又痛苦,但你可知,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,等了十年了!”
“一日为镇魔司人,终生为镇魔司人!只要这身衣服还在,我张烈,就还是那个能为大昭百姓斩妖除魔的镇魔使!”
“更何况这次还是王爷急召!”
张烈拿起角落里那柄同样尘封多年的佩刀,尽管刀鞘早已破旧,可他握住刀柄的那一刻,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。
那不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乡野老汉,而是一头苏醒的雄狮!
剑藏于匣,锋芒未敛;人归于田,其心未老!
“我走了,这次急召恐怕是凶多吉少,老婆子你就当我死了!好好和孩子一起过!”
“若我能侥幸活下来,一定会回来的!”
他推开门,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夜色之中,向着那召唤他的方向,向着京城的方向,走去。
相似的一幕,并不仅仅发生在这个偏远的山坳。
宁州,铁匠铺。
一个瘸子壮汉,正赤着上身,挥舞着铁锤,火星四溅。
当镇魔司的信使出现时,他扔下铁锤,对惊愕的徒弟吼道:“看好铺子,师傅我……出趟远门!”
他从铁水中,抽出了一柄自己锻打了十年,却从未开刃的重剑。
北境,边陲关隘。
一个终日咳嗽,时常咳出黑色血丝的病弱书生,正在为邻里孩童说书。
接到密令后,他遣散了孩童,收起说书摊,简单收拾行李,就朝着京城的方向赶去。
所有人收到密令,纷纷换上了那身早已洗得发白、甚至打了补丁的黑色制服。
他们重新佩上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刀剑。
他们告别了亲朋好友,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,带着视死如归的心境,坚定地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。
……
江府后门,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下。
江夫人脸色铁青,几乎是拽着江耀祖,也就是小元宝,从车上扯了下来往府里拽。
她的发髻散乱,华贵的衣衫也起了褶皱,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,此刻只剩下屈辱和震怒。
“呜……娘,你弄疼耀祖了……”
小元宝虽是有着十八岁挺拔身躯,但内里还是个未满六岁的孩子,胖嘟嘟的脸上满是疼痛之色。
“还有,我不回去!我要爷爷!你放开我!”
小元宝脸上挂满了泪珠,嗓子都哭哑了,两条大长腿在地上乱蹬,试图挣脱母亲的钳制。
“闭嘴!”
“来人!赶紧将少爷弄回府里!”
江夫人厉声呵斥,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今天江府的脸面,算是彻底丢尽了!
“呜哇——!我要爷爷!母亲是坏人!不让我带爷爷回家!”
几个下人上前抬着小元宝就往府里走。
小元宝的哭声愈发撕心裂肺,引得府中下人纷纷侧目,却又在接触到江夫人那杀人般的目光后,吓得立刻低下头,噤若寒蝉。
小元宝用力猛地挣脱了束缚,像一头受惊的小鹿,迈开粗壮的大长腿就朝着府邸深处跑去。
“祖母!祖母!救救耀祖!”
他一边跑,一边哭喊,目标明确——江家真正的掌权人,江耀祖的祖母,江老夫人的墨韵堂。
墨韵堂内,檀香袅袅。
头发花白,身穿暗紫色福字纹锦袍的江老夫人正捻着一串佛珠,闭目养神,脸上是一片慈祥与安宁。
听见江耀祖的哭喊声,江老夫人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宝贝孙子旋风般冲了进来,微微一怔。
“耀祖,这是什么了?谁欺负你了?”
“祖母!”
小元宝如同炮弹般撞进江老夫人的怀里,抱着她的腰身,放声大哭起来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江老夫人被小元宝狠狠一撞,差点把她送走,即便如此,她还是安抚地拍打小元宝的背脊,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,此刻写满了心疼。
“哎哟,我的乖孙,这是怎么了?谁欺负你了?快告诉祖母!”
她连忙放下佛珠,将小元宝搂进怀里,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。
小元宝抽抽噎噎,抬起一双被泪水洗过的、红彤彤的大眼睛,委屈地控诉道。
“祖母,耀祖今天见到祖父了!”
江老夫人身子一僵,脸上的心疼瞬间化为一抹复杂的哀伤。
她轻轻抚摸着孙儿的头,柔声安慰道:“傻孩子,又说胡话了。”
“你祖父……已经走了好多年了,你怎么会见到他呢?”
耀祖之前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,自家夫君极其疼爱,只是没想到夫君死后,耀祖就不爱说话了,慢慢变成人人口中的傻子。
这孩子…是想念祖父了?
“祖母撒谎!祖父就在国公府,他哪里也没有去!”
小元宝用力地摇着头,小手指向门口,正好指向气喘吁吁追过来的江夫人。
“祖母不信,可以问问母亲,母亲也看见了!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母亲不让元宝带祖父回家!”
“她是个坏人!”
小元宝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第一次带上了控诉与怨怼,让江夫人欣喜的同时太阳穴隐隐作痛。
江老夫人顺着孙儿手指的方向看去,这才注意到自己儿媳妇那狼狈不堪的模样。
她眉头一蹙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娘,您别问了!儿媳没脸说!”
“说!”
江老夫人的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江夫人浑身一颤,再也扛不住压力,声音里带着无奈,将国公府生辰宴上的闹剧,用最简略、最羞耻的语言复述了一遍。
“……”
整个墨韵堂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江老夫人最喜欢的檀香,似乎也突然变得刺鼻起来。
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!
还没来得及等她发作,小元宝直接躺在地上,左右翻滚,两条腿乱蹬,十八岁的身体做出六岁孩童撒泼的动作,显得既滑稽又让人心碎。
“我就要爷爷!我就要我的爷爷!”
“你们都是坏人!不让我见爷爷!呜呜呜……”
“我不要不吃饭!也不要喝水!我只要爷爷!”
“爷爷啊!孙儿的命好苦啊——”
“哎哟!我的小祖宗!快起来啊!”
江老夫人瞧见这一幕,瞬间慌了神,什么怒火、什么脸面,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三更!明天见!
在下界,小元宝也要做师叔祖腿上的小挂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