祺嫔瓜尔佳文鸳见正主已到,底气更足,扬声道:
“淑嫔,你抬起头好好看看!这可是你藏在庄子里的‘远房亲戚’?你可认得?”
乌拉那拉毓秀猛地抬头:
“皇上!臣妾从未见过此人,更遑论认识!不知祺嫔是从哪个村口巷陌里寻来这等村野匹夫,竟敢来攀诬本宫!”
一直沉默的周平,闻言缓缓抬起头。
他脸色苍白,但看向乌拉那拉毓秀的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。
他面无表情道:
“淑嫔娘娘,当真是狠心绝情。”
“你胡说什么!”
乌拉那拉毓秀厉声打断他,转而向雍正哭诉,“皇上!您看看,他们连台词都串通好了!这分明是精心设计的圈套!”
“够了。”
一直冷眼旁观的雍正终于开口。
他没有看乌拉那拉毓秀,而是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周平:
“你,是谁?”
周平伏下身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:
“草民……周平,参见皇上。”
雍正的目光又转向讷亲:
“他所言,与庄中情形,可对得上?”
讷亲躬身:“回皇上,分毫不差。且微臣找到他时,他手中仍紧攥此物。”
言毕,他从袖中取出一方虽被泥土浸染、却能清晰辨出纹样与一个“秀”字的苏绣绢帕。
那精致的绣工与独特的纹样,绝非寻常宫人所能拥有。
皇后眼见人证物证俱全,形势已无力回天。
她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,一阵熟悉的钝痛袭来,忍不住抬手按住了太阳穴,脸色发白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此时,周平抬起头,目光悲凉看向那个他曾倾心爱慕的女子,声音沙哑:
“皇上明鉴。草民与淑嫔娘娘……最初确是在宫中偶遇,娘娘说与草民一见如故,往后数次借机相约……后来娘娘说有孕在身,便将草民送至京郊庄子安置,承诺日后……可长伴左右。草民信以为真,甘愿等待。”
他喉头哽咽了一下,“谁知……庄子管事忽然送来酒菜,道是慰藉……若非草民命大,饮下后呕吐大半,此刻早已成了荒山孤魂!草民侥幸逃脱,只能躲藏于山洞之中,直至被寻获……”
贞嫔已掩口惊呼:
“竟是在淑嫔娘娘有孕之前便已有情?那这八阿哥……”
安陵容猛地一拍案几,声色俱厉:
“龙脉天潢,岂容你在此人云亦云!”
雍正额角青筋猛地一跳,脸色更黑沉下去。
“满口胡言!”乌拉那拉毓秀尖声反驳,目眦欲裂,“臣妾根本不认识他!定是有人指使他来污蔑臣妾!若说臣妾与这男子有私情,臣妾愿意杀之以证清白!”
“构陷?”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。
安陵容眉头微蹙,仿佛充满了不解与忧虑。
“皇上,皇后娘娘,”她语气沉静,“如今双方各执一词,一方指认私通并杀人灭口,一方坚称完全不识、纯属构陷。这般争执下去,若无其他的证据,只怕到明日也难有结果,更恐损及天家颜面。”
甄嬛似在深思,随即抬眼望向雍正,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允、实则致命的建议:
“既然淑嫔妹妹口口声声说与此人毫无瓜葛……唯有一法,或可即刻辨明真伪,平息所有非议,永绝后患。”
雍正略一抬手:“你说。”
甄嬛一字一句说道:
“唯有……滴血验亲。”
此言一出,满殿死寂。
滴血验亲,这是要将最后的遮羞布彻底撕开,将皇子血脉的问题直接摆在皇帝面前,再无任何转圜余地。
雍正的目光缓缓移向面无人色的淑嫔。
皇后的头风仿佛瞬间加剧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“准。”
皇帝冰冷的声音,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,敲响在长春仙馆上空。
.
八阿哥弘铮自出生后便养在长春仙馆偏殿。
不过片刻,乳母便抱着那明黄锦缎的襁褓步入正殿。
婴孩刚满月不久,此时睡得正熟,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为这场风暴的中心。
一直强撑着的乌拉那拉毓秀,在看到那抹明黄襁褓的瞬间,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这是她生产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。
她拼死生下的孩子。
为示公允,验亲所用的清水由安陵容准备。
她取来一只素白瓷碗,用银壶缓缓注入清水。
皇后端坐一旁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
皇上让安陵容备水,分明是将她也视作待查之人。
毕竟淑嫔与她同出一门,八阿哥如今又记在她名下。
这般连坐之意让她如坐针毡,额角渗出细密冷汗。
待一切准备就绪,安陵容柔声进言:
“皇上万金之躯,岂可轻易损伤。不如就让八阿哥与周平二人滴血验亲,再请圣裁不迟。”
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那碗清水之上。
雍正微一颔首,算是默许。
周平已刺破指尖,一滴血珠落入碗中。
乳母抱着八阿哥上前,当银针刺破细嫩的指尖时,原本安睡的弘铮突然大声啼哭起来。
许是母子连心,那小小的孩儿在乳母怀中挣扎着,竟无意识地朝着乌拉那拉毓秀的方向,伸出了那双挥舞的小手。
这一个简单的动作,瞬间击溃了乌拉那拉毓秀所有的防线。
“不!”
她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,如同护崽的母兽般猛地朝那水碗扑去,想要将它打翻在地。
苏培盛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,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将她死死按住。
“皇上!这水有问题!这水一定有问题啊皇上!”
她疯癫地哭喊着,涕泪纵横,发髻散乱,再不见半分嫔妃的体面,“是我的错!都是我的错!我罪该万死!求您……求您宽恕我的孩子,他是无辜的啊皇上!”
她挣扎着,目光死死锁在那啼哭的孩子身上,恨不得替他承受这一切。
雍正立于水碗前,冷眼看着她状若疯妇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只略一抬手,示意太监松开她。
乌拉那拉毓秀便连滚爬扑到那放着水碗的高几前,双手颤抖地扶住桌沿,死死盯向碗中——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那两滴殷红的血,此刻在清澈的水中。
泾渭分明,各自凝驻。
没有半分要相融的迹象。
乌拉那拉毓秀的呼吸停滞了,她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她缓缓滑跪在地,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,只剩下一具空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