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静言臂上的伤刚养得七七八八,便一刻不愿在宫中多留,往甘露寺带发修行去了。
弘时与采苹的婚期则定在了十月初五。
这日午后,甄嬛与安陵容同在暖阁内调制新香。
鎏金熏炉里暖意融融,混合着各种香料的气息。
甄嬛用银箸轻轻拨弄着香粉,闲聊道:
“三阿哥至此,便是彻底无望于大统了。”
安陵容闻言,手下研磨香料的动作未停:
“三阿哥的心性,倒是随了李氏,算不上聪慧机变,实在难堪大任。与其留他日后行差踏错,惹下更大的祸事,倒不如现在这般,得个闲散王爷的尊荣,安稳度日。”
甄嬛轻轻颔首,目光落在氤氲的香气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:
“虽非栋梁之材,但三阿哥倒难得保有一副赤子心肠,如今他得以与心上人相守,反倒是一桩大福气。”
安陵容低眉一笑:“我只能谋事,不能谋人。三阿哥能得如此,是他自己的造化。”
她话语微顿,指尖拈起一小撮龙脑香末,
“倒是皇后娘娘那边,此刻定是心急如焚了。费尽心思握住的一个皇子,转眼成空,她手中,如今可是一个指望都没了。”
甄嬛抬眼看她。
安陵容唇角的笑意深了些,缓声道:
“我就是要让她毫无指望。或者说……我要让她所有的指望,都不得不,牢牢地系在我一人身上。”
她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小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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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时开了府,府邸并未选址在宗室王公聚集的内城核心地带,反而定在了相对清静、贴近凌云峰的河岸。
这里虽不如铁狮子胡同那边显赫喧闹,却多了几分水木清华的幽静,倒更合弘时如今的心意。
府邸是前朝一位致仕大学士的旧宅改建而来,规制符合贝子身份。
不算极大,但亭台楼阁、水榭回廊一应俱全,更难得的是原有古木参天,底蕴犹存。
大婚在即,府内各处都是一派繁忙景象。
太监、仆役们抬着各式家具、箱笼、摆设穿梭不停,按照吩咐安置各处。
弘时今日特意告了假,亲自在府中坐镇指挥。
“这架紫檀木屏风摆到书房窗下,对,那儿光线好。”
“这些蜀锦、苏缎都送到后面库房去,仔细登记造册,回头让福晋亲自过目挑选。”
他事无巨细,一一过问,尤其是关乎采苹的一切,更是体贴入微。
梳妆台要用镶嵌螺钿的,镜框要打磨得光滑无比。
衣柜要足够宽敞,多打几个抽屉存放她的贴身衣物和首饰。
甚至小厨房的灶具都要求换成最新最趁手的,只因偶尔听她提过一句善于调制羹汤。
最令人瞩目的,却是正殿前方那片极为开阔的空地。
原本的设计图纸上,这里应是规整的庭院,铺设青石板,摆放些石雕盆景。弘时却大手一挥,全给否了。
“这里,”
他指着那片洒满阳光的空地,眼中闪着光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,
“全部空出来,一寸石板都不许铺!去找最好的花匠来,移植些名品花木,但要留出大半地方,辟成花畦!”
管事太监有些迟疑:“贝勒爷,这…正殿前皆是泥土,是否过于朴素了?且恐失了庄重…”
弘时却浑不在意:
“你懂什么?福晋最爱侍弄花草,这偌大的院子,不留给她种些心爱的花儿朵儿,岂不浪费?庄重有什么打紧,她高兴最要紧!”
“记得边上要给她搭个精巧的葡萄架子,底下放张石桌几把椅子,夏日好乘凉赏花!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规划,仿佛已经看到采苹在这片专属她的花园里,提着裙摆,弯腰浇水,或是在葡萄架下小憩的模样。
夕阳的金辉洒满尚未完全规整好的庭院,也勾勒着弘时忙碌却充满期盼的身影。
他亲自督工,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都搜罗来,填满这座即将迎来女主人的府邸。
所有的阴霾似乎都已远去,此刻他心中所念,唯有那份即将圆满的、属于平凡夫妻的静好岁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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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苹在清凉台的后院安心待嫁,一切恍若梦境。
她原以为自己真要像无根的浮萍,被随意发嫁至边陲苦寒之地,草草了却残生,从未奢望过竟能有柳暗花明的一日。
直到今日她才知晓,那桩令人绝望的婚约,不过是王爷演的一出戏。
目的,竟是为了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。
想到平日里看似洒脱不羁的王爷,竟还有这般“算计”人的细腻心思,采苹便忍不住低头莞尔。
她指尖轻轻抚过架子上那件华美夺目的嫁衣。
云锦的料子在灯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,金丝银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栩栩如生,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罕见的精致与贵重。
这自然是果郡王的手笔,他备下的嫁妆丰厚得超乎想象,连这嫁衣也是动用了江南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制而成。
她心下时常不安,觉得自己区区一个侍女,实在不值当如此。
王爷却只是温和笑道:“清凉台是你的娘家,嫁妆自然要备得丰厚体面,才不叫人看轻了去。”
他语气轻松,“所幸贝勒府离这儿不算远,日后得了空,常回来走走便是。”
这份体贴,让她无从推拒,只能深深谢过。
夜深人静,她正对着嫁衣出神,忽听窗框上传来“笃笃”两声轻响。
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,惊得她心口一跳。
她迟疑着推开窗棂,只见弘时竟就站在窗外的月光下,眉眼含笑,带着几分得意望着她。
“采苹!”他压低声音唤道,笑意从眼底漫出来。
采苹吓了一跳,慌忙四下张望,低声道:“贝勒爷?您怎么这个时辰跑到这儿来了!若是让人瞧见…”
话音未落,弘时已手撑窗沿,利落地跳了进来,又反手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掩上,动作间带进一丝夜风的凉意。
室内顿时只剩下梳妆台上一盏小小的烛灯摇曳,光线昏黄朦胧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放大且交织。
骤然被拉近的距离和这暗室独处的氛围,让采苹的心跳骤然失序,擂鼓般撞击着胸腔。
弘时转过身,气息还带着些微急促,解释道:
“我下午来拜访十七叔了,原想见你一面,谁知那些嬷嬷婆子拦着,说什么成亲前不能见面,于礼不合…可我忍不住,我就是想见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