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一早,清凉殿。
年世兰枯坐在冰冷的梳妆台前,铜镜映出一张憔悴失色的脸。
哥哥年羹尧被弹劾“图谋不轨”的阴影,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头,让她一夜辗转难眠,眼底布满红丝。
就在这时。
“圣旨到——!”
年世兰不知何事,只能忐忑地跪下接旨。
“……贵人年氏,侍奉朕躬日久,温良恭谨,深慰朕心,特旨复其妃位,封号‘华’,解其禁足,一切尊荣仪仗,悉如旧制!钦此——”
年世兰猛地抬头,原本黯淡的眸子爆发出的光亮。
皇上果然还是眷恋她的!
她谢了恩,接了旨。
宣旨太监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:“华妃娘娘大喜!皇上心里可一直惦记着您呢!”
清凉殿瞬间活了过来。
华丽的朝服被捧出,金灿灿的头面首饰重新妆点,久违的香粉气息弥漫开来。
年世兰被颂芝搀扶着站起,走到镜前。
镜中那个苍白憔悴的影子,正被华服金饰迅速覆盖、重塑,恢复成那个艳光四射的华妃。
颂芝一边为她整理着繁复的领口,一边难掩兴奋地低语:
“娘娘大喜!刚得了信儿,年大将军此番回京述职,不仅升了职受了厚赏,连年富、年兴两位公子都得了加封呢!”
年世兰对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,唇角勾起一抹笑意:
“这是自然。年家就是年家,世代功勋,国之柱石,岂是那些小门小户可比的?”
颂芝连忙奉承:“正是呢!皇上定是想起娘娘的好来了!年大将军在宫外为皇上镇守江山,劳苦功高,娘娘自然也该在宫里重掌权柄,协理六宫才是!”
提到位份,年世兰还是微微蹙眉:“可惜……终究只是复了妃位,不是本宫原本的贵妃之位。”
颂芝宽慰道:
“娘娘不必介怀。您刚复位,皇上此举定是不愿让娘娘过于扎眼,以皇上对娘娘和年大将军的倚重,重回贵妃之尊,还不是迟早的事?”
这番话说得熨帖,年世兰心头的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,心满意足地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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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间,雍正至清凉殿用膳。
走进殿门,只见年世兰垂首跪在殿心正中,恭迎圣驾。
“起来罢。”雍正道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年世兰闻言,并未起身。
雍正只道是她心中委屈,使小性子,略一迟疑,便朝她伸出了手。
年世兰缓缓抬眼。
那双昔日明媚飞扬的眸子,此刻竟蓄满了泪水,眼尾泛红,泫然欲泣,满是无措与委屈。
这副情状,还是击中了雍正心头最软处。
她伴他已有八载有余,自王府潜邸时便在他身侧。
初入府时的年世兰,何等天真烂漫、明艳张扬。
入了这深宫,眉宇间却渐渐染上了挥之不去的轻愁。
雍正心下一叹,弯下身去,亲自托住她的肘臂,将她搀扶起来。
年世兰那强忍的泪珠便断了线般滚落下来。
“臣妾……臣妾以为皇上再不愿见臣妾了……”她声音哽咽。
雍正避开她灼人的泪眼,只低声道:“朕如何忍心?”
这话出口,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心绪。
此刻的探望,与其说是恩宠,不如说是演给年羹尧看的戏码。
然而,触到她微凉的手臂,感受到她抑制不住的颤抖,看着她明显清减到几乎有些轻飘的身子。
仅仅一个月禁足,竟将她磋磨至此。
那份源于算计的不忍,悄然混入了真实的怜惜。
他牵着她冰凉的手,引她往暖榻边坐下。
年世兰泪眼朦胧地望着他,低低道:“臣妾知错了……”
殿内烛火摇曳,映照着年世兰犹带泪痕的脸庞,更显楚楚。
她依偎在雍正身侧,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他龙袍的衣袖。
“皇上……”
她声音微哑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这些日子,臣妾禁足在翊坤宫,无时无刻不在悔恨。那日臣妾只是气急了,万没想到曹贵人她……臣妾当真不是存心要害那未出世的孩子……”
她抬起泪眼,目光灼灼地望向他:“臣妾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!怎么会害别人的孩子呢,那也是皇上的孩子啊……”
这句话,如同重锤,狠狠敲在雍正心上,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。
是啊。
年世兰曾经也有过孩子。
年世兰见他沉默,心头更慌,像是急于剖白心迹以证清白,脱口而出:“臣妾愿意发誓!若有半句虚言,便叫臣妾……”
“好了!”雍正打断了她毒誓。
他下意识地伸手,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揩去她脸颊的泪珠。
“过去的事,不必再提了。朕信你。”
年世兰挂着泪珠笑了,她忙不迭地从袖中掏出素帕,胡乱地擦了擦脸。
雍正看着她这副模样,心中那点怜惜更甚。
他刻意舒展了神色,唇角勾起温和的笑意:
“说来,朕倒真是想念你宫里小厨房的手艺了。还不快带朕瞧瞧,今日备下了什么好菜色?”
年世兰立刻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,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声音却已带上惯有的娇俏:“皇上快随臣妾来。”
她忙不迭地引着雍正走向膳桌。
膳间雍正大肆褒奖了年羹尧,年世兰殷勤地为雍正布菜,脸上笑意更深,声音娇软:“为皇上分忧是哥哥分内的事。”
“多用些。”雍正将自己面前那盘她刚布好的鳜鱼轻轻推回她面前,“你清减太多,看着、让人心疼。”
年世兰闻言,执箸的手微微一顿,、几乎又要落下泪来。
她连忙垂眸,、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,低声道:“谢皇上关怀。臣妾只是忧思过甚,如今得见天颜,心中欢喜,自然就好了。”
她舀起一勺清淡的燕窝羹,奉至雍正唇边,眼含期待地望着他:
“皇上尝尝这个?臣妾特意吩咐用晨露煨的,最是清心润燥。”
雍正张口接了,温热的羹汤滑入喉间,确实清甜适口。
他看着她小心翼翼侍奉的模样,那份全心全意的依赖和讨好,像细密的丝线,缠绕在他心头。
“嗯,很好。”他颔首。
夜里雍正便留宿清凉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