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:军物寻源(磷粉)
值房内,烛火通明,将凌云鹤与裴远的身影拉长,投在冰冷墙壁上,微微晃动。桌上摊开着从裴远带回的油纸包中取出的两份泥土样本——一份来自袭击死士的鞋底,量少而稀;另一份来自井底小太监鞋缝,量多且凝结。两者颜色皆是那种诡异的暗红,其间夹杂的晶亮沙砾在烛光下折射出微弱的、令人不安的光芒。
“同一种土。”凌云鹤用银簪小心拨弄着,语气肯定,“这小太监生前,必定长时间停留于某处遍布此土之地。而袭击你的死士,只是途经沾染。”
裴远抱臂立于桌前,目光锐利:“死士训练有素,行动谨慎,即便途经,所沾泥土亦应极少,与此样本吻合。而那太监,鞋缝中嵌入如此之多,绝非偶然路过。那地方,极可能就是他们的巢穴所在,或是频繁活动的据点。”
凌云鹤颔首,眉头紧锁:“然宫中殿宇,地铺金砖,或墁以灰泥,御花园等处亦是寻常土壤花泥。此土色泽质地特殊,绝非宫内常见之物。”他拈起一点那暗红色泥土,凑近鼻尖轻嗅,除了土腥气,确有一股极淡的、难以言喻的矿物气息,“需得查明此土来源。”
他沉吟片刻,道:“此事需双管齐下。我即刻去文渊阁,调阅宫中旧档,尤其是涉及宫苑修建、各地进献建材土石的记录,看看有无类似特质的泥土用于宫中某处偏僻场所的记载。虽希望渺茫,但亦不可放过任何可能。”
裴远接口:“我便从这泥土本身入手。这亮晶晶的沙砾,似是矿砂。还有这色泽……或许与炼丹、烧造之类有关。我去寻几位江湖旧友,他们三教九流,接触极广,尤其对京城内外那些旁门左道、方术之士的勾当知之甚详。这磷粉、这异土,或许皆出自此类人之手。”
计议已定,两人即刻分头行动。
凌云鹤披上斗篷,连夜赶往紫禁城东南部的文渊阁。此处乃皇家藏书之所,浩如烟海的典籍档案堆积如山,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张特有的微腐气息。值守的翰林院小吏见是奉旨查案的凌云鹤,不敢怠慢,连忙引其入内。
凌云鹤直言要查阅与宫苑土木工程、特殊物产相关的档案。小吏搬来厚厚几大摞册簿,多是《工部厂库须知》、《物料价值则例》、《各地贡物录》以及一些陈年的宫殿修缮记录。
灯火摇曳,凌云鹤埋首于故纸堆中,一页页仔细翻阅。时间悄然流逝,窗外更漏声声。他查找了所有关于泥土、矿砂、颜料、乃至丹药原料的记载,比对那暗红色泽与晶亮沙砾的描述。然而,记录中多为各地上等的建材与贡品,如苏松的金砖、临清的城砖、徽州的砚石、云南的大理石……并无此种诡异红土的只言片语。至于宫中偏僻角落,记载更是寥寥,多语焉不详。
希望果然渺茫。宫廷记录,怎会特意去记载一口废井边或是一处荒殿后的泥土成分?凌云鹤揉了揉眉心,眼中掠过一丝疲惫,但并未气馁。至少,他排除了此土为宫廷正式采用之物的可能。那便更印证了裴远的推断——此物来自外界,被悄然带入宫中。
与此同时,裴远已如夜鹰般掠出宫墙,熟门熟路地来到南城一处鱼龙混杂的坊市。此刻虽已夜深,此处却依然喧嚣暗涌。他七拐八绕,走进一条窄巷深处一家不起眼的低矮酒肆。酒肆招牌油腻,店内灯光昏暗,只零星坐着几个面目模糊的酒客,空气中混杂着劣质酒水、汗臭和某种草药的味道。
裴远径直走向柜台后一个正在打盹的枯瘦老头,屈指轻轻叩了叩台面。
老头睁开惺忪睡眼,看到裴远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随即又恢复懒洋洋的模样:“哟,稀客。喝点什么?”
“找你问点事,老鬼。”裴远压低声音,丢过去一小块碎银。
老头麻利地收起银子,嘿嘿一笑:“裴爷请讲,小老儿知无不言。”
裴远取出另一小包油纸,展开,露出那暗红泥土和晶亮沙砾:“认得这东西吗?哪儿来的?”
老头凑近了,眯着眼仔细看了半晌,又用手指沾了点捻开,放在鼻下嗅了嗅,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:“这土……邪性啊。裴爷从哪儿搞来的?”
“别问来历,只说你知道的。”
老头沉吟一下,压低声音:“这红土,这亮砂……像是‘丹渣土’。”
“丹渣土?”裴远皱眉。
“嗯。”老头点点头,“城外有些野道观、或者自个儿捣鼓炼丹的方士,炼完丹后,那炉鼎里剩下的渣滓,连同烧坏的炉壁泥土一块儿清理出来,胡乱堆在一旁。年深日久,风吹雨打,就混成了这种又红又夹着亮砂的土。那亮砂,八成是没炼化的矿砂或者啥结晶。”
裴远心中一动:“京城附近,何处有此物?”
“那可多了去了。”老头掰着手指头,“西山的玄都观后山,北郊的乱葬岗附近有几个破窑洞,南边清水河边以前也有个废弃的炼丹坊……都是些乌烟瘴气的地方。正经道观处理丹渣都谨慎,怕有毒,只有那些野路子的或者废弃的地方,才堆得到处都是。”
“磷粉呢?”裴远追问,“可是也从这些地方来?”
老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:“磷粉?那玩意儿更是常见了。炼丹术里,这东西有时候能搞出鬼火一样的效果,好些江湖术士弄来装神弄鬼。就是从这‘丹渣土’里,或者从一些特定的矿石骨头里也能提炼。您说的那几个地方,保不齐就有人私下捣鼓这个。”
线索逐渐清晰起来!无论是制造冷宫“鬼火”的磷粉,还是这指向死士与小太监藏身处的特殊泥土,其源头都指向了宫外那些废弃的、与炼丹术方士活动相关的场所!
“最近可有什么关于这些地方的异常传闻?比如有生面孔出入,或者大量取用丹渣土、磷粉?”裴远追问。
老头挠了挠头,努力回想:“您这么一说……前阵子好像听人嚼舌头,说北郊那几个破窑洞附近,晚上常有马车声,也不知运啥。但那地方晦气,没人乐意靠近,也就没人在意……裴爷,您打听这个,怕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事了吧?”
裴远没有回答,只是又抛下一块碎银:“管好你的嘴。”说罢,转身消失在昏暗的巷弄中。
当裴远带着这些消息回到值房时,天色已近拂晓。凌云鹤也刚从文渊阁无功而返。
听完裴远的叙述,凌云鹤眼中疲惫尽扫,焕发出锐利的光芒:“丹渣土……磷粉……江湖术士……废弃窑洞!这就对了!那‘傀儡师’定然是利用了这些宫外资源,炼制磷粉制造异象,甚至其麾下死士可能就藏匿于此类偏僻所在!”
他来回踱了两步,猛地站定:“那井中小太监鞋底大量沾染此土,说明其频繁出入之地,极可能就是一处类似的、遍布此神泥土的巢穴。而这巢穴,恐怕就在宫中某处极为偏僻、甚至早已废弃的殿宇之内!那里或许存有大量从宫外运入、用于施展邪术或他用的此土!”
“而袭击我的死士,只是去那巢穴汇报或执行任务时轻微沾染。”裴远接口道,“如此,所有线索便串联起来了——宫外获取材料,宫内废殿建立巢穴,利用方术制造混乱,勾结宦官投毒,死士护卫灭口……”
一条隐藏在深宫阴影下的毒计链条,愈发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“接下来,便是找出这宫中遍布‘丹渣土’的巢穴所在!”凌云鹤斩钉截铁,“还有那染料的线索,亦需加紧追查。双线并进,方能揪出这‘傀儡师’的狐狸尾巴!”
晨光微熹,透过窗棂,照亮了桌上那两份诡异的泥土样本。一夜辛劳,终见曙光。然而,两人皆知,距离真相大白,依旧危机重重,前路漫漫。那“傀儡师”的阴影,仍牢牢笼罩着这座帝国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