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:太医房的疑点
太医院药气氤氲,百子柜高耸及梁。凌云鹤立在当归与柴胡交织的辛香中,看院判朱允明以银匙拨弄药渣。窗外斜阳透过冰裂纹窗格,将紫铜药碾的影子拉得细长。
“按方无误。”朱允明抖开太医为万贵妃所开安神方的副本,“茯神三钱、夜交藤二钱、合欢皮一钱半...皆是宁神定志之品。”老院判指尖点着朱砂标注的剂量,“便是陛下亲阅,也挑不出错处。”
裴远却将药罐推前三分:“请院判再验药渣。”
罐底残渣色泽深褐,隐约透出星点银芒。朱允明捻起些许在指间揉搓,忽面色微变,取来青玉研钵细细研磨。但见褐渣中竟混着些极细微的水晶状颗粒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“这是...”老院判取来西洋放大镜,镜片后眉头越皱越紧,“像是石英砂,但质地更脆。”他忽然起身从药柜顶层取来琉璃瓶,倒出些红色矿粉对比,“不妙!此物名唤‘赤晶屑’,滇南矿山深处偶得,微量可镇痛,久服却会令人心神涣散!”
凌云鹤以银簪挑取赤晶屑置入茶盏,遇水即溶无踪:“如何能混入御药?”
“难说。”朱允明擦拭镜片,“药材采买需经户部、内府、太医院三重查验。但若有人在新会陈皮中掺入此物...”他忽然噤声,从药渣里拣出片陈皮,“贵妃药方中本不该有此物。”
窗外忽然传来推车声。二人隔窗望去,见药吏正将成筐甘草倾入石臼,一旁太监高声唱验:“嘉靖七年贡甘草三百斤——验讫!”
裴远忽低声道:“那验药太监的靴底。”
青砖地上留着半枚泥印,赭红色泥土中混着些许银亮铁屑——与冷宫所见如出一辙。
朱允明顺着目光看去,忽然面色发白:“是张胜...管药材入库的吏目。”老院判急步引他们绕到后院,指着库房梁上悬着的青铜锁:“每旬逢五,皆由张胜独自清点库藏。”
锁孔并无撬痕,但锁身新蹭出道白印。裴远以刀尖探入锁眼,勾出半片指甲盖大小的枯叶——正是宣府红艾。
库房内陈年药气扑鼻而来。凌云鹤径走向标着“陈皮”的锡罐,开罐却见虫蛀严重:“去年贡品竟蛀成这样?”
“不对!”朱允明猛地捧起罐子,“十日前老夫查验时还完好...”他忽然噤声,从罐底摸出个油纸包,内里裹着簇新鲜红艾,“有人调包!”
账册摊开在夕阳下,墨迹赫然记载:成化十四年三月廿一,领新会陈皮五十斤,经手张胜。但页脚浸着些许油渍,嗅之竟是蓖麻油味。
“账册被换过了。”凌云鹤指尖划过纸缘,“新纸泛白,旧纸该泛黄才是。”
忽闻门外脚步杂沓。张胜抱着药筐进来,看见众人顿时僵住,筐里当归撒了一地。裴远闪电般扣住他手腕,袖中跌出个胭脂盒——盒底刻着三山烈火纹。
“谁给你的?”凌云鹤碾开胭脂,鲜红膏体中混着赤晶屑。
张胜浑身发抖:“是、是刘公公...说抹了这个去验药,贵妃便会...”
话未说完,窗外弩机骤响!裴远挥刀劈落箭矢,张胜却喉头插着根银针倒地。朱允明颤手指向银针:“是针灸用的芒针...太医院独有。”
混乱中凌云鹤俯身探尸,从张胜紧攥的掌心抠出半张货单:“丙申年腊月廿三,收滇南赤晶石三斤——收货吏吴明。”
“吴明?”朱允明失声,“正是吴嫔的胞弟!当年因这批赤晶石以次充好被杖毙...”
暮鼓声震得药柜微颤。凌云鹤凝视货单上晕染的胭脂痕,忽然道:“张胜验药时是否要敷粉涂胭脂?”
朱允明愣怔:“确有旧例...说是以红颜验良药,取个吉利。”
裴远已掀开所有胭脂盒,盒盒皆混着赤晶屑:“难怪贵妃久服药不见效——验药人早已被下了毒!”
暗处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众人疾奔至后巷,只见个小太监惊慌失措地摔碎了药罐,罐底残渣中银光闪烁——竟是未磨碎的赤晶石。
“谁指使你换的药?”凌云鹤逼近一步。
小太监突然诡异一笑,嘴角溢出黑血:“冤魂...索命...”倒地时怀中滚出个巫毒人偶,心口钉着芒针,身穿妃嫔服饰。
“又是吴嫔旧案。”裴远挑开人偶发髻,内里藏着张黄符:画满奇门遁甲符咒,右下角盖着龙虎山法印。
更漏声声,凌云鹤立在百子柜的阴影里,指尖摩挲着赤晶石锐利的棱角。药香氤氲中,他忽然想起万贵妃抚过左腕伤疤时,那双染着蔻丹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。
“去查嘉靖七年的甘草。”他轻声道,窗外暮色如血,“有人借着陈年旧案,在炮制一服新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