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:最后的目标
刑部档案库内,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光柱中缓慢浮动。凌云鹤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间,四周堆叠的故纸堆几乎将他淹没。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墨迹与霉变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。
他一目十行,指尖快速划过一行行枯燥的记录、一串串冰冷的数字。十年光阴,足以让许多细节模糊,让许多痕迹被刻意掩盖。但他心有所向,目光如筛,只过滤与那场黄河水患、与周显、与可能幸存的知情者相关的信息。
裴远肃立一旁,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。汪直的警告言犹在耳,这深宫皇城,看似平静,实则杀机四伏。他不敢有丝毫松懈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窗外日头渐西。
忽然,凌云鹤的动作顿住了。他的手指按在一份泛黄的人员调动名录上。那是水患发生后第二年,一批因“年迈”或“失察”而被调离原职或致仕的官员名单。
其中一个名字,被朱笔轻轻圈了一下,旁边有一行极小的批注:“致仕,恩准。”
——张敬,原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,后擢升工部右侍郎,于水患次年致仕。
凌云鹤的心脏猛地一跳。都水清吏司,正是当年直接负责黄河堤坝修缮核算的部门!张敬作为主事,必然经手过所有款项物料的具体明细!他若肯开口,周显在物料上偷工减料、以次充好的罪行,将得到最直接的人证!
而且,张敬是致仕,并非贬黜或问罪,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平安活到了现在!
“裴远!”凌云鹤猛地抬起头,眼中锐光一闪,“立刻查证,原工部侍郎张敬张大人,如今是否还在京城?府邸何处?”
裴远精神一振,立刻领命而去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他便去而复返,脸色凝重:“大人,查到了。张大人确在京城,居于城西榆钱巷。但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,“属下派人前去探问,巷口杂货铺的老丈说,这两日似乎有些生面孔在张家附近转悠,不像是寻常街坊。”
凌云鹤“霍”地站起身,案几上的卷宗被带得滑落些许。
“不好!”他声音急促,“周显虽倒,其党羽未清!‘烛龙’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可能开口的知情人!张大人致仕多年,深居简出,或许因此才躲过了之前的清洗,但如今周显事发,他便是最后一个活口,也是最后一个目标!”
他脑中飞速运转。曹正刚刚在诏狱被灭口,对方行动如此迅捷狠辣,绝不会对张敬手下留情。那些“生面孔”,极可能就是杀手!
“立刻点齐人手!要快!”凌云鹤一边大步向外走,一边疾声下令,“通知我们安排在附近的眼线,严密监视张家动静,有任何异动,立刻发信号!我们直接去张府!”
“是!”裴远毫不迟疑,立刻传令。片刻之后,一队精干的锦衣卫缇骑已集合完毕,马蹄嘚嘚,踏着京城黄昏的暮色,如离弦之箭般直扑城西榆钱巷。
马蹄声在渐暗的巷道中显得格外急促。凌云鹤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汪直的警告、曹正诡异的死亡、还有那无处不在的“烛龙”阴影,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。
赶到榆钱巷口时,一名做小贩打扮的番子急忙迎上来,低声道:“大人,半刻钟前,有四个挑着货担的汉子进了张府后门,至今未出。张府今日异常安静,平日这时应有仆役出门采买,今日却大门紧闭。”
凌云鹤与裴远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。来晚了?还是对方正准备动手?
“裴远,你带人堵住前后门及围墙各处出口!其余人,随我进去!”凌云鹤当机立断,不再犹豫,直接上前叩响张府那紧闭的朱漆大门。
门内寂静无声。
“撞开!”凌云鹤冷喝。
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后退几步,猛地发力前冲,用肩膀狠狠撞向门板!
“砰!”一声巨响,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并未立刻断裂。
就在此时,院内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叫,随即是器物被打碎的脆响!
“里面出事了!再撞!”凌云鹤心急如焚。
“砰!咔嚓!”第二次撞击,门闩终于断裂,大门洞开!
凌云鹤率先抢入院内,只见庭院中,一名老仆倒在地上,额角流血,已然昏厥。正厅方向传来扭打和呵斥之声!
“快!”凌云鹤拔出腰间匕首,裴远“锵”一声绣春刀出鞘,带领锦衣卫直扑正厅。
厅内景象一片狼藉。四五名身着粗布衣衫、却目露凶光的汉子,正手持短刃,与两名勉强支撑的张府家丁缠斗。地上还躺着一名家丁,生死不知。而在厅堂角落,一位须发皆白、身穿褐色便袍的老者(正是张敬)被一名老仆护在身后,面色惊恐,却强自镇定。
那几名凶徒见突然涌入大批官差,明显一惊,为首一人厉喝一声:“风紧!扯呼!”
几人顿时虚晃一招,逼退家丁,便要向后方窗牖撞去,企图逃走。
“拿下!死活不论!”裴远大喝,挥刀上前,瞬间缠住那名头目。锦衣卫们如虎入羊群,立刻与其余凶徒战作一团。刀光剑影,怒喝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。
凌云鹤则快步冲到张敬面前:“可是工部张老大人?在下刑部侍郎凌云鹤,特来保护大人!这些贼人可是来行刺的?”
张敬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,又看向凌云鹤,眼中惊疑不定,但听到“刑部侍郎”和“保护”二字,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们真是官府的人?他们……他们一进来就动手杀人……”
“老大人放心,贼人一个也跑不了!”凌云鹤确认张敬无恙,心下稍安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局。这些凶徒身手矫健,招式狠辣,绝非普通毛贼,更像是经过训练的杀手死士。
战况很快明朗。在人数和实力的绝对压制下,几名凶徒相继被制服,两人被当场格杀,包括那头目在内的三人被生擒,卸了下巴,捆得结结实实,防止其服毒自尽。
裴远收刀入鞘,走到凌云鹤身边,微微摇头低声道:“大人,看来我们来得还算及时。”
凌云鹤点点头,心有余悸。若再晚来片刻,后果不堪设想。他转身,对着惊魂未定的张敬,郑重一揖:“让老大人受惊了。此间之事,关乎数年前黄河旧案及周显贪腐一案,还请老大人为了枉死的百姓,为了朝廷法度,能助我一臂之力,将所知实情,上达天听!”
听到“黄河旧案”和“周显”的名字,张敬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,眼中闪过复杂至极的神色,有恐惧,有愤怒,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夜色,彻底笼罩了京城。而一场风波,看似平息,实则刚刚开始。